意识像被河水泡软的棉线,一点点漂回脑海。
最先恢复的是嗅觉——柴火噼啪、米饭微焦,还有一丝草药的涩。
我猛地睁眼,视线却被柔和的昏黄填满:木梁、草顶、纸糊的窗棂,缝隙里透进金粉般的夕阳。
身体陷在干草与粗布缝成的褥子里,外套被脱下,只留中衣,袖口补着对称的补丁,洗得发白却干净。
我试图坐起,骨头立刻传来药丸后遗症的酸麻,像被车轮碾过。
“醒啦?”
门帘被掀开,中年渔夫端着一只木碗进来,热气氤氲。
他换下了船上的粗布衫,穿着同样补丁的麻衣,胡茬修剪得整齐,显得脸更黝黑。
“这是哪儿?”我嗓音沙哑得像被沙纸磨过。
“河下游的小渔村,离皇城百八十里地。”他把碗放在矮几上,是稀粥,上面漂着两片嫩绿野菜,“风浪把你那身衣服撕成旗子,我媳妇给你换的,放心,没旁人。”
我低头,看见自己手腕的擦伤被涂了绿色药泥,凉丝丝的,疼痛竟退了大半。
“多谢。”我吸了口气,试图下床,脚刚踩地就发软。
“别逞能。”渔夫按住我肩膀,掌心有常年摇橹的老茧,“你脉象跟打鼓似的,先喝粥,再喝药。什么恩怨都等站得稳再说。”
我沉默,接过木碗,温度透过掌心钻进血脉,像黑暗里突然亮起的豆火。
几口热粥下去,胸腔里那团乱撞的寒气被稍稍压下。
窗外传来孩童的嬉闹和鸡鸣,我侧目:狭长的村子卧在河湾,炊烟一排排升起,像温柔的栅栏,把外界的腥风血雨暂时隔在外头。
可我知道,栅栏终究挡不住风暴。
“大哥怎么称呼?”我抬眼。
“村里人都叫我阿昌。”他咧嘴笑,眼角挤出深深的褶子,“你安心歇,明早我再出船,顺流往下就是镇子,可雇车马。”
我点头,心里却另有一番盘算——
百八十里,足够远,也足够近。
裂界残卷在我体内沉寂如死,但枯井深处,己有火星在灰下闪烁。
我要借这方宁静,把井火重新点燃;
然后回城——
讨债。
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沉入河面,像一枚熄灭的铜镜。
我握紧木碗,指节苍白,却不再颤抖。
吃过药后,阿昌媳妇拿着一个苹果走了过来坐在床边,问道:“小丫头,你叫什么名字?从哪里来的?怎么受的伤?“
我接过那个苹果,指尖触到一点冰凉的露水,像是把傍晚的凉意也一并攥进了掌心。
阿昌婶子粗糙的手掌在我额头上轻轻探了探,嘴里嘟囔着“烧可算退了”,又替我掖了掖被角。
屋里没点灯,最后一抹霞色从窗棂间斜斜地切进来,把她半边脸镀成温润的铜,另半边却沉在阴影里,像被谁悄悄劈开的昼夜。
“婶子,您叫我晴儿就好。”我听见自己声音沙哑,像被火燎过的纸,轻轻一碰就要碎,“路上遇了山匪,马车翻进沟里,我滚下山崖……京城么,再回不去啦。”
话一出口,我自己都怔了怔——原来谎言也能说得这么顺,像早就在舌尖排练过千百遍。
如今体内的那股力量己经消散,经脉里还游走着细碎的火屑,每呼吸一次,肺腑便像被千万根银针同时攒刺。
阿昌婶子叹了口气,坐在床沿,把我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。
她指腹的茧子刮得皮肤微疼,却莫名让人安心。
“昨夜京城的天像被捅了个窟窿,红的白的光交错了一宿,连我们这山坳里都被照得雪亮。殿圣左翼的铜哨子响到天明,听说摄政王半边肩胛都碎了,龙辇抬进城时,血顺着帘子滴了一路。”她顿了顿,声音压得极低,“姑娘,你这点伤,怕只是那场风波里溅出来的一粒火星子。”
我垂下眼,假装被苹果酸得眯眼,却借低头掩住眸底一闪而过的猩红。
体内最后一缕灵力正悄悄熄灭,像风前残烛,连带着把昨夜所有血腥与喧嚣一并埋进灰烬。
再抬眼时,我己换上温顺的笑:“那便叨扰婶子了。等我养好伤,给婶子劈柴、挑水、烧饭,全当饭钱。”
“傻丫头,你先把这碗粥喝喽。”她忽然起身,从外间端来一只粗瓷碗,粥面漂着几粒野枸杞,红得刺目。
我低头啜饮,滚热的米汤滑过喉咙,竟把胸口那股阴寒逼出一丝。
窗棂外,最后一缕天光被夜色吞尽,远处山脊却亮起零星火把,像谁撒了一把坠落的星子。
粥碗见底,我指腹悄悄在床板上划出一道浅痕,木屑嵌进指甲缝,微微刺痛。
这点疼让我清醒:此刻起,我叫“晴儿”,只是个被山匪吓破了胆的孤女,不是昨夜那个屠杀大臣,刺杀摄政王的人了。
阿昌婶子接过空碗,粗糙的手掌在我手背拍了拍,掌纹里带着柴烟与泥土的味道,却暖得让我眼眶发酸。
“睡吧,明儿一早,婶子去给你摘山里的草药。”她吹灭油灯,黑暗立刻像潮水漫上来。
我听见她脚步渐远,门轴“吱呀”一声,把最后一丝光亮也夹断。
屋里只剩我自己心跳,咚咚,咚咚,像更漏,又像催命的鼓。
我摸黑把苹果放到枕边,果皮冰凉,渗出细微的水珠,像它也在偷偷哭。
窗外,山风呼啸着掠过竹林,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,其间还夹杂着零星的犬吠声,仿佛是这黑夜的守护者在警示着什么。
我紧紧地蜷缩着身体,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,躲在这黑暗的角落里,不敢发出一丝声音。
在这片漆黑中,我默默地吐出一口浊气,那口气息里,似乎还残留着极淡的朱砂味,若有若无,却又让人难以忽视。
月光艰难地穿透云层,洒下一片清冷的光辉,如银霜般铺满了床头。
那微弱的光芒将我缩成一团的影子映照在土墙上,显得如此单薄,仿佛只要轻轻一撕,它就会破碎成无数片。
我凝视着那影子,一动不动,仿佛它是我与这世界唯一的联系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那影子在月光的映照下,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,变得模糊不清。
终于,我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般,缓缓地闭上了眼睛,放任自己沉入那昏沉的睡乡。
然而,这真的只是一场普通的睡眠吗?
或许,这只是我逃避现实的一种方式,又或许,这是我坠入下一场未知逃亡的开始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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