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晴儿姐,可你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呀?”小桃把空碗放到脚边,朝我挪了半步,鼻尖几乎贴到我肩头,眼睛睁得溜圆,像只想钻进壳里探个究竟的小狸猫。
我侧过脸,避开她灼灼的视线。
山风掠过院墙,带起几片梨树叶,擦着石阶“沙沙”作响,仿佛替我发出一声叹息。
阳光映在碗里残存的糖油上,亮得晃眼,像极了昨夜记忆里迸溅的火星——一瞬,便烫得人心口发紧。
“小孩子就不要过多问了。”我抬手,用食指在她沾着黄豆粉的额头上轻轻一点。指尖触到细汗,湿津津的,像春日刚破土的笋芽,带着不合时宜的天真。
小桃皱了皱鼻子,不服气地嘟囔:“我才不是小孩子,我都能背《大景律》了,还能驯烈马——”
话到一半,她见我眼尾含笑,却掩不住底色里的疲惫,声音便自动矮了半截,像被风吹折的芦苇。
我顺势揉了揉她额前碎发,把那一撮的呆毛按下去,又弹回,周而复始,像在拨一支不听话的琴弦。
“知道你能干。”我语气放软,像哄一只炸毛的猫,“可有些事,知道得越多,包袱越重。你如今有糖油糍粑、有山风、有爹娘在身边,己经很好。”
小桃咬住下唇,乌黑的眼珠转了两转,忽然伸手,小心翼翼触碰我垂在膝上的右手。
那手背上蜿蜒着一道暗紫淤痕,是昨夜那股力量反噬时,血管爆裂留下的印记,像一条沉睡的蜈蚣。
她的指尖冰凉,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与柔软,一触即退,仿佛怕把我碰碎。
“那……等你愿意说的时候,再告诉我,好不好?”她声音低下去,却亮着一点执拗的光,“我保证,不跟任何人讲,连魏哥哥也不。”
我望着她,胸口像被细线轻轻勒了一下。
远处山道的铜铃声忽地紧了一拍,惊起几只斑鸠,“扑棱棱”掠过屋檐,投下一片倏忽的阴影。
我收回目光,把袖口往下拉了拉,盖住那道淤痕,笑着点头:“好啊,等梨花再开一次,我就告诉你。”
小桃的眼睛重新弯成月牙,她跳起身,拍了拍屁股上的灰,朝我伸出手:“那说定了!到时候我们还在这个石阶上,我带新酿的梨花露,你可不许赖账!”
我借她的力站起身,石阶的凉意透过布料一路爬上脊背。
掌心相触的一瞬,我感觉到她脉搏的跳动——急促、鲜活,像一面小鼓,咚咚地敲进我腕间。
那一刻,我忽然有些羡慕:原来“年少”二字,真的可以把“未知”当作冒险,而不是深渊。
“不赖账。”我轻声答。风掠过院墙,卷起地上的落叶,也卷走了她一串轻快的笑。
远处,山道上的铜铃愈发清晰,像催更的鼓点;而我心底,却悄悄松了半分——至少此刻,我保住了她眼里那汪清亮的泉水,没被血色染浑。
我垂眸,拍了拍衣摆的尘,随她往屋里走。
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一个高挑微跛,一个雀跃蹦跳,像两条不相干的线,被命运随手缝在了同一块山景绣布上。
至于绣布背面那些暗色的血渍与火痕,暂且留给暗夜里独对月光的我去数。
“对了晴儿姐,流落民间的太子殿下明天就要被接回来了,我们要不要看热闹?”小桃一脸期待的看着我问道。
“太子?哪个太子?”我捏了捏眉心,脑海里闪过的却是昨夜残梦——丹陛之上,赤金蟠龙柱被离火烤得通红,柱旁倒着个半大少年,冕旒碎裂,珠串溅了满地。
我甩甩头,把那画面赶出去。
小桃神秘兮兮地凑过来,声音压得比山风还低:“就是十五年前失踪的那位东宫嫡子呀!听说一首在北地边关隐姓埋名,如今摄政王重伤,朝局动荡,内阁几位阁老联名请回太子,要扶他监国——”
她顿了顿,眼睛亮得像偷到油的小耗子,“明日辰时,仪仗就会经过落雁峡,离咱这儿不到二十里!村里人都打算去瞧热闹,阿昌叔还说要摆茶摊,赚几个铜板哩!”
我垂眸,指腹无意识地着石阶缝隙里一株倔强的车前草。
二十里,放在往日,不过捏个诀、一盏茶的功夫;可如今——我试着悄悄催动丹田,回应我的只有撕裂般的刺痛,像千万根滚烫的银线顺着经络一路割到心口。
“就算我们现在赶路也赶不到,”我轻轻笑了一声,声音散在晨雾里,“这里又不是京城,还有这副身子……”
我抬手,朝她晃了晃腕间那道仍渗着血丝的绷带,“它可不许我折腾。”
小桃撇撇嘴,像被戳破的气球,蹲下来抱住膝盖,下巴抵在石阶边缘,闷闷地“哦”了一声。
风掠过,她丫髻上系的粉色发带被吹得猎猎作响,像只不甘心的蝴蝶。
我侧头看她,忽然伸手,把那撮被风吹乱的呆毛按下去,低声道:“不过,若只是远远看上一眼,也未必非得去落雁峡。”
“嗯?”她猛地抬头,眼睛重新燃起两簇小火苗。
我抬眼望向院子后山——那里有一条荒废的猎道,拾级而上,可到鹰嘴崖。
崖壁正对落雁峡外缘,高百丈,平日云雾缭绕,人迹罕至。
我昨夜咳血时,曾瞥见崖顶有苍鹰盘旋,说明风势稳定,正适合俯瞰。
“明日卯时,”我压低声音,指尖在她掌心轻轻写了个“鹰”字,“你替我偷一匹马,再带两壶梨花酿……我请你看真正的‘热闹’。”
小桃怔了一瞬,反应过来,兴奋得差点蹦起来,又赶紧捂住嘴,乌溜溜的眼睛弯成月牙。
她用力点头,发带跟着一晃一晃,像在为这场“偷偷摸摸”的约定打拍子。
远处山道,铜铃声忽地急促,惊起几只早起的斑鸠。
我抬眸,目光穿过院墙,穿过层层叠叠的梨树叶,仿佛己看见明日此刻——落雁峡旌旗如血,铁甲似浪,而那位“流落民间的太子”踏马而来,金冠下的脸,或许与记忆中丹陛旁那个模糊少年重叠,也或许……完全陌生。
但无论如何,我总要亲眼确认——确认他是否值得我昨夜那一场以血为祭、几乎毁掉半座京城的“失手”。
若答案是否,鹰嘴崖的风,足够把一个人推向深渊,也足够……让秘密永远留在云雾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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