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你可知太子殿下长什么样子吗?”我压低声音,却压不住心跳,像有只顽皮的鱼儿在胸腔里扑腾。
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一声,惊得屋角那只花猫蹿上梁木,抖落几缕尘灰。
小桃正把晒干的虾酱掰成碎块,闻言抬手蹭了蹭鼻尖,留下一点褐痕。
江面笼着薄雾,渔舟像被谁随手撒落的柳叶,轻飘飘地浮在曙色里。
“就是普通人的样子,”她声音也沾了潮气,“扔进人堆里便寻不出。眼角有道浅疤,据说是那年下界被妖兽爪的。”
她顿了顿,忽然伸手在空气里比画,“可那道疤不丑,反像一弯新月,笑时便活了。”
“下界?”我攥紧的衣带沁出潮汗——那分明是我来的地方。
瓷碗里的鱼汤晃出涟漪,映得我脸色发白。
小桃却以为我怕了,凑近来,带着咸腥的虾酱味,“听说陛下亲手把他扔进了‘蚀骨渊’,要他凭一把锈剑劈出活路。若三月不归,皇位便换人来坐。”
柴火星子迸溅,映得她两颗虎牙雪亮:“结果你猜如何?他拖着半副妖狼的骨架爬回来,脊背没了一块皮,却把这狼牙串成佩饰,日日悬在腰间。如今京里都传,谁若能夺那狼牙,便能夺太子命。”
窗外忽有风掠过,吹得门板吱呀作响,像谁在远处屈指轻叩。
小桃把最后一块虾酱抛进锅,汤汁咕嘟咕嘟冒泡,似在替她说未完的话:“上月他微服归来,在码头挑走了个撑船的瘸子做侍卫。那人原是个江洋大盗,却被他三招打服了。”
她忽然伸手戳我胸口,指尖沾着虾皮,“你若真好奇,今夜便去江边。据说太子每旬三更,都要独自来放一盏水灯,灯上写的是下界文字——”
“写的什么?”我声音发颤,仿佛己看见那盏灯漂过芦苇,漂向我再也回不去的彼岸。
小桃眯眼,把声音压成一线:“写的是‘归不得’。”
“算了,没兴趣。”
我摇摇头,像要把那盏“归不得”的水灯从脑子里甩出去。
可一动,左肋就猛地抽痛——那里缠着渔夫娘子粗糙的纱布,血痂和布条粘在一起,像一条不肯松口的鳝鱼。
我吸了口凉气,身子不自觉地弯成一只熟虾。
“晴儿姐……”小桃扑过来,两只还沾着虾酱的手掌抓住我胳膊,晃得我眼前发黑。
“小桃……痛……”我咬紧的牙关里挤出几个字,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,像一条冰线。
她立刻僵住,双手悬在半空,指尖还滴着汤汁,脸上“刷”地褪了色,像被潮水冲淡的胭脂。
“啊?我忘了晴儿姐受伤了。”她声音发颤,尾音拖得老长,仿佛做错事的小兽。
她慌乱地往围裙上抹手,却越抹越脏,最后干脆把两只手藏在背后,像藏起一对罪证。
灶膛里的火“噼啪”一声,爆出几点火星,映得她眼眶里晃着泪。
我深吸一口气,把痛咽下去,伸手想揉她的发髻,却发现连抬臂都费劲,只能改去捏她衣角:“别哭,再哭就把鱼汤咸坏了。”
小桃吸了吸鼻子,跪坐到我旁边,拿蒲扇轻轻给我扇风,扇得药草味和河腥味一起飘。
我望着窗外——日头己斜,江面像被谁撒了一把碎银,闪得人心烦。
忽然想起码头上那些穿甲佩刀的禁军,他们昨日连夜封了渡口,说是“摄政王遇刺,全境缉凶”。
“如今摄政王身受巨伤,”我低声道,声音散在潮湿的炊烟里,“可能把太子请回来,就是为了打理——”
话没说完,胸口又是一阵钝痛,像有人拿钝刀子在骨缝里撬。
我蜷起手指,指甲掐进掌心,把后半句“打理这烂摊子”生生掐碎。
小桃的蒲扇停了。
她盯着地面,睫毛在脸上投下两排颤动的阴影:“那……如果太子真回来了,晴儿姐你会走吗?”
她声音轻得像蒲絮,却砸得我心口一闷。
我走得了吗?
我这条命己经没了一半,谈何跑。
我闭上眼,听见远处渔舟唱晚,橹声吱呀,像谁在摇一只巨大的摇篮。
“不走。”我最终只是笑笑,把痛和答案一起咽进喉咙,“至少今晚不走。”
灶膛的火光跳了一下,映得小桃的虎牙又亮起来,她重重点头,像给自己也给我立誓,转身去盛鱼汤,嘴里哼起一支走调的小曲:
“水灯漂,漂到江心断人肠;
狼牙响,响回故里是他乡……”
我撑着桌沿站起,纱布下的伤口像被火钳烙了一下,疼得我眼前发黑,却顾不上,声音发紧:
“小桃,你去帮我问问——太子的名字。”
小桃正把鱼汤舀进粗瓷碗,闻言“哐啷”一声铁勺磕在锅沿,热汤溅在她手背上,也忘了喊烫。
她愣愣回头,睫毛上还沾着水汽:“晴儿姐……真和太子殿下认识?”
灶膛的火舌跳到我脸上,烤得发疼。我垂下眼,声音像被烟熏得发哑:
“或许认识,当然也或许不认识。”
小桃用围裙胡乱擦了手,凑近两步,鼻尖沾着一点葱末,神情却认真得可爱。她压低嗓子:
“我只偷听过来送鱼的禁军说过一嘴——太子殿下的名字是两个字,不知道姓什么,可第二个字叫‘生’。”
——生?
仿佛有人在我耳畔敲了一口铜钟,嗡鸣声顺着脊骨滚下去,震得伤口都发麻。
我闭上眼,黑暗里浮出一张少年的侧脸:教室后排,夕阳将他的睫毛镀成金褐,草稿纸上潦草写着“凉生”二字,笔锋却冷冽得像刀。
我早该猜到。
下界的那所高中,他凭空出现,转校表上家庭栏只填“己故”。
李雪当时把钢笔帽都咬变形了,盯了他整整三节课,下课才凑到我耳边:“别靠他太近。”
可第二天,她又把唯一带护盾的草莓牛奶塞给他,嘴里嘟囔:“欠你一次,还了。”
昨天那场大战,乌云压顶,雷火劈在操场中央。
李雪的黑裙被风鼓起,与武斌站在一起,一同对抗左翼。
而我,被余波掀翻,肋骨就是那时断的。
灶膛“啪”地爆了个火星,把我拽回现实。
小桃紧张地攥我袖子:“晴儿姐,你脸色比鱼汤还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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