灯芯“啪”地爆响，我眯眼望向窗外：雨幕深处，皇城方向的天幕被万点宫灯映得发紫，像一块即将碎裂的紫水晶。
我伸手，将狼牙重新系在颈侧，牙尖贴着颈动脉，随心跳一颤一颤。
“三天。”
我对自己低声说，声音像从地狱里捞回来的铁片——
三天之内，我要让箫风他们脱困，要让凉生知道我还活着，更要让整座京城明白：
被追缉的孤女，也能在棋盘天罗里，反咬一口。
我忍着疼痛躺了下去。
榻上竹席被火盆烤得微温，一闭眼，却像躺进刀丛——每根骨头都顶着锋口。
窗外雨声淅沥，铜钱大的灯花晃在帐顶，我数着心跳，怎么也凑不出一个“眠”字。
钱——
这个字眼一冒出，比肋痛还尖锐。怀里只剩一枚狼牙、一方血帕，外加一张写给小桃却送不出的短笺。
去偷？去抢？念头刚闪，就被我掐灭。
凉生当年把“回春坊”划为暗桩，第一条规矩便是：不可扰民。
我若坏了这条，就算活着站到他面前，也没脸伸手。
我翻身坐起，冷汗顺着脊背往下爬，浸得纱布黏腻。
披衣出门，堂前灯火半昏，掌柜正伏案碾药，铜杵一声慢一声，像更漏。
“掌柜的。”我扶着门框，嗓子被药烟熏得发哑，“能借我点钱吗？”
他抬头，目光从我褪色的衣角扫到颈侧狼牙，没问缘由，只问：“要多少？”
“够三天食宿，再加一套最便宜的粗布衣裳。”我顿了顿，补一句，“利息随你开。”
掌柜放下铜杵，拍了拍掌心药粉，沉吟片刻：“利息不必。”
他拉开抽屉，取出一小块碎银并一串铜钱，推到案边，“主公早有吩咐——凭牙赊命，也凭牙赊银。你签字画押即可。”
纸上墨痕未干，抬头写着：
「生牙契」——借款一两，偿期一年，若不还，以命抵。
我提笔，毫不犹豫写下“晴”字，咬破拇指按了血印。
掌柜收起纸，又递给我一块小小木牌，刻着“回春”二字：“凭此牌，京城三家药铺、两家成衣庄可赊账。十日内，安全起见，别露牙，别露脸。”
我接过银钱与木牌，心底一松，疼痛随即翻涌，身子晃了晃。
掌柜伸手扶住，声音低却温和：“姑娘，钱能借，命只能自己挣。三日后再来换药，若不来，我便当你死了，契纸烧给主公。”
我笑笑，把钱塞进里衣，贴着狼牙：“放心，我舍不得死。”
转身回房时，雨声己稀，天边泛起蟹壳青。
我躺回竹榻，把铜钱握在掌心，冰凉沉实，像给飘萍系了块石头，终于不再晃荡。
合上眼，我对自己说：
——先活三天，再谈复仇与旧梦；
——三天后，让整座京城听见铜钱响，知道欠债的人回来了。
休息了两个时辰，我睁开眼睛，坐了起来。
窗外雨停，天光微亮，灰青色晨曦透窗而入，照在药柜的铜环上，泛着冷冷的光。
我轻吸一口气，肋下仍隐隐作痛，却比之前清明许多。
掌柜在前堂忙着抓药，铜秤盘叮当作响，药香氤氲，像一场无声的送别。
我走到案前，顺手拿起笔和纸，笔尖微颤，却很快稳住。
我写下：
“多谢掌柜的，钱我会还的，小女子告辞了。”
字迹不算工整，却一笔一划，带着血与火的重量。
我将纸条压在药碾旁，用一只空药罐压住一角，风吹不起，只有药香拂过。
我披上昨夜赊来的粗布外衫，戴上斗笠，压低帽檐，狼牙贴着锁骨，微微冰凉。
推门时，掌柜未回头，只淡淡道：“姑娘，十日内，别死。”
我轻声应：“放心，命硬。”
门扉轻合，我踏入晨雾未散的街巷，背影瘦削，却像一柄即将出鞘的暗刃。
京城的天亮了。
曙色像一柄薄刃，从灰云背后慢慢挑出金线，落在御街青石上，闪着冷而硬的光。
晨雾未散，远处宫墙映出鸦影，黑压压一片，像给这座城戴了顶铁铸的冕旒。
我把斗笠压低，沿着墙根走。
布衣粗鞋，灰纱遮面，一副再寻常不过的乡下穷亲进城模样，谁也不会多瞥一眼。
可每一步，都像踩在旧日刀口——再转过两条巷，就是镇北王府。
我只想取一件东西——父亲的剑。
镇北王府的朱漆大门己被封条交叉，铜钉锈暗，石狮脖子上缠着铁链，锁头足有孩童拳头大。
我绕着围墙走到西侧小门，那里早年被我偷溜出去逛灯市，砖缝里藏过钥匙。
五年过去，青苔依旧，我探指进去，铁片“咔嗒”一声落掌——竟还在。
推门，一股久无人居的霉木气扑面而来。
庭中荒草齐腰，残雪混着雨水，踩下去“咕叽”作响。
前堂封条纵横，我绕到后园枯井，手撑井壁下滑——这里曾是我与父亲练字的密室，如今成了唯一入口。
暗室无灯，我点燃火折，微光里，一切如旧：满壁兵书、狼头皮甲、母亲的风筝骨架……以及，横在木架上那柄“断霜”。
剑长三尺七寸，父亲亲手重铸，剑脊刻“镇北”二字。
当年圣上赐名，如今却成了禁忌。
我伸手，指尖触到冰凉剑鞘，像握住父亲的手，骨节分明、满是硬茧。
突然间，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，伴随着铁甲相互碰撞的声音，紧接着便是封条被撕裂的巨大声响——难道是官府前来查抄了吗？亦或是箫风他们循着踪迹追过来了？
我心中猛地一紧，但并没有慌乱。
我迅速抽出腰间的长剑，寒光闪烁，映照在我的眼眸之中，仿佛将这京城黎明的寂静劈成了两半。
“等着吧，”我低声对剑说道，“今日我取你，明日我便要取回他们亏欠我的江山。”
说罢，我将剑裹入布囊中，然后敏捷地攀上井口，奋力向上攀爬。
此时，晨雾己经渐渐散去，朝阳如金红色的火焰一般，照耀在这座残破的王府之上，也映照在我那染满鲜血的粗布衣襟上。
远处，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，犹如催更的鼓点一般，越来越近。
我毫不犹豫地翻过王府的后墙，跳入一条狭窄的小巷中，身影很快便淹没在熙熙攘攘的早市人群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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