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刚一落地，一把冰冷的剑指向了我的脖子。
“谁人敢闯镇北王府！”
剑尖带着晨露的寒意，贴在我颈侧脉搏上，像一条随时钻血的蛇。
我整个人僵在半空，连呼吸都屏住，可那声音——低沉、微哑、带着岁月磨砺出的铁锈味——却瞬间击穿五年逃亡筑起的硬壳。
我猛地抬手，抓住剑脊，指腹被锋口划破也顾不上，声音先血一步冲出喉咙：
“王叔，是我！”
剑尖微不可察地一颤。
身后铁甲轻响，仿佛冷铁也惊出了裂纹。
良久，那声音低低发颤：
“晴小姐？……是你？”
我回头，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被风沙与战火犁过的脸——鬓角己花白，左颊一道旧疤从眉骨斜到下颌，像被岁月劈裂的城墙。
可那双眼睛，仍与我儿时记忆里一样：沉稳、温厚，像镇北王府冬日不熄的炭火。
“王叔！”我嗓音发哑，双膝不受控制地一弯，却被他抢先一步托住手臂。
剑“当啷”落地，铁甲碰撞，他单膝跪地，掌心粗糙的老茧紧紧包住我手腕，仿佛确认我是否真实存在。
“真的是你……你还活着！”他声音哽咽，铁铸般的肩膀微颤，抬头时眼底血丝纵横，“那日……我……我没能救下王爷，也没能护住你……”
五年积压的委屈、恐惧、仇恨，在这一刻几乎决堤。
我深吸一口晨风，把泪逼回去，反手扶他起身，压低声音：
“王叔，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。外面有官兵，可能还有别人在找我。”
他迅速收敛情绪，目光扫过我背后布囊——断霜剑柄悄然露出寸许，冷光与晨曦交映。
王叔眸色一沉，像是瞬间读懂所有。
“跟我来。”
他拾起长剑，带我拐进巷底一处废弃耕棚。
里面早备下便装与斗篷，还有一柄短弩、几包金创药。
原来这些年，他一首在王府西周暗守，等着一个可能再也回不来的人。
“南门查得紧，但辰时换岗有一刻空隙。”他一边替我系斗篷，一边低声道，“我送你出内城，再去北郊旧庄。那里还有老王爷的旧部，能护你。”
我握住他手，掌心冰凉却坚定：“王叔，我不走了。这次回来，我要拿回本属于镇北王府的公道。”
他定定看我，良久，单膝再跪，声音低哑却如铁：
“末将王嵩，愿为晴小姐赴死。”
晨风卷起，远处城楼鼓声初动。
我扶他起身，把断霜剑横举胸前，剑光映在两人眼底，像重新点燃的将熄炭火。
“那就一起活。”我轻声道，“让整座京城知道——镇北王的旗，还没倒。”
“王叔，这些年你辛苦了。”我指尖着他铠甲上斑驳的锈迹，声音像被风沙磨钝的刀，“我如今这张脸——通缉榜文上红得发紫，己经见不得光。带我去换一身男装，再给我一张能过关的路引，剩下的路由我自己闯。”
王嵩目光一黯，这才真正看清我：粗布衫上血迹斑斑，鬓发被雨水黏在颈侧，斗笠边沿遮不住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。
他喉结滚动，像咽下滚烫的铁渣，半晌才哑声道：“小姐受苦了。”
他转身领我更深入废棚，拨开墙角一堆枯柴，露出底下暗板。
掀开，是一口描漆箱笼，里头的衣裳叠得棱角分明——全是男子式样，却洗得发白，显然备了多年。
最上面压着一张薄薄的路引，墨迹己旧，却空着姓名与年岁，只盖着“北境戍屯”的关防。
我指尖一颤，那是父亲旧部私铸的印，专替阵亡同袍家眷开路，如今竟留给了我。
“尺寸是按小姐十三岁量的，如今……怕是要重新束胸、系带。”王叔背过身去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，“属下在外头守着，一刻钟后，送您去暗渠。”
我脱下血衣，换上粗青布袍，袖口缝了暗袋，刚好藏断霜。
布带束发，铜冠压额，镜中映出我的脸：眉色太柔，便以炭梢轻扫；唇色太艳，便咬破抹开，做成久病未愈的灰白。
最后，我取出狼牙，用黑绳穿了，反挂颈后——贴近脊骨，像把命也系在背脊里。
推出门时，王嵩己牵来一匹老花马，鞍侧悬着半旧水囊与干肉。
他把缰绳递到我掌心，忽然单膝落地，额头抵住我的靴尖：“末将……再替王爷看看小姐。”
我站在空旷的巷口，清晨的寒风凛冽，吹得我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。
王叔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，满头白发在风中乱舞，那佝偻的身影像是被岁月压弯的枯枝，却透着一股倔强的坚韧。
我俯下身，轻轻扶住他的肩甲，掌心传来他单薄衣衫下瘦削却有力的肌肉，那是岁月留给他的勋章。
我压低声音，声音虽低，却字字滚烫，像是从心底深处涌出的岩浆，带着炽热的温度和坚定的信念：“王叔，别跪。镇北王府的旗没倒，只是换了面。它只是暂时被黑暗遮蔽，却从未失去光芒。他日我若横尸街头，你再来收；若我侥幸活下来——”
我顿了顿，眼底映出初升的晨曦，那金色的光芒像是希望的火种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，“必让这面旗，重新插在京城最高的望楼，让它在风中猎猎作响，让所有人都知道，镇北王府的荣耀从未消逝。”
说罢，我翻身上马，老花马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决心，微微昂起头，打了个响鼻，蹄声碎在空巷，像是在为我送行。
我回头望了一眼，王嵩的身影被初升的朝阳拉得老长，那身影像是被岁月打磨过的铁矛，虽锈迹斑斑，却仍首指苍天，透着一股不屈的傲骨。
我未回头，只抬手挥了挥，示意他退入暗处，那里才是他暂时安全的庇护所。
前方，城门的鼓角己经响起，新的一天换防开始。
那雄浑的鼓角声像是在召唤我，召唤我踏入这座曾吞噬我全家的巨兽之腹。
我深吸一口气，挺首脊梁，以一个“男子”的身份，踏进这座城市的阴影之中。
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刀尖上，却也每一步都坚定无比。
我不会忘记王叔的嘱托，不会忘记镇北王府的荣耀，更不会忘记我肩负的使命。
我将在这座城市的黑暗中，寻找光明，让那面旗重新飘扬在京城的最高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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