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会怪我吗？”
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，像雪夜里最后一根枯枝，轻轻一踩就断。
我侧过脸，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——指节因用力而发白，指甲抠进掌心，却固执地不肯松开，仿佛等着一个宣判。
“不会。”
我伸手掰开他僵首的五指，把自己冰凉的指尖塞进他掌心的纹路里，
“我知道是你父亲害的，与你无关。”
话音落地的瞬间，他整个人像被抽了骨，肩膀猛地垮下去，额头抵着我的肩窝，滚烫的呼吸透过衣料灼进来。
“我以为……你会恨我。”
他声音发颤，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块浮木，“每回梦见你站在火场里回头看我，我都……喘不上气。”
我任他靠着，另一只手绕到他后背，隔着锦袍一下一下顺那条绷得极紧的脊线，像在安抚一匹受惊的战马。
“恨你什么？恨你当年只有十五岁，却被你父皇送去江南调盐？还是恨你偷偷回来，却只敢在乱葬岗给我立一座空坟？”
他闷声笑，笑得比哭都涩：“原来你都知道。”
“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。”
我抬眼，望向供案上那两点不肯熄灭的长明，
“我知道你在江南三年，夜夜梦回都喊‘花伯伯’；知道你为了偷虎符，在御书房门口跪到膝盖渗血；也知道——”
我顿了顿，声音轻得像怕惊动牌位上的亡灵：
“你每年七月十五，都偷偷在护城河放一盏莲灯，灯上写‘晴’字，可又不敢写全我的名字，怕被人看出来。”
凉生浑身一震，终于抬头，眼尾红得仿佛要沁血。
“原来……你都看见了。”
“我蹲在城垛子后面，看你一边放灯一边背过身擦眼泪。”
我伸手，指腹蹭过他湿热的睫毛，
“那天我戴了人皮面具，你认不出我，可我认得你——你背影比小时候拔高了一大截，肩膀宽得能扛住一座山，却还是在风里发抖。”
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，声音哑得不成调：“那你为何……不叫我？”
“叫你做什么？”
我苦笑，“叫你放弃太子之位，陪我一起被通缉？还是叫你当场认出我，好让你父皇再杀我一次？”
凉生喉结滚动，半晌才挤出一句：“至少……我能带你走。”
“我走不了。”
我摇头，指尖点在自己心口，“我这里有三十万亡魂，走哪都背着。你也有你的江南盐税、北境军饷，你走得了吗？”
他沉默，像被利刃钉在原地。
良久，他忽然开口，声音低得近乎自白：“其实最一开始接近你，就是因为这个。”
我挑眉，示意他继续。
“我七岁那年被送来北境为质，夜里总做噩梦，梦见自己被狼叼走。是你父亲，穿着铠甲坐在榻边，用军盔给我盛热奶，说‘小子，北境的狼只咬胆小鬼’。”
他笑了一下，眼底却浮起潮气：
“后来我真的在雪原遇见狼群，是你，花若晴，五岁的小丫头，举着比你还高的红缨枪冲过来，一枪扎在狼王后腿。你记得吗？你当时还骂我‘哭包质子’。”
我恍惚记起，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——枪杆的后坐力把我震得坐进雪里，屁股麻了半边。
“从那时起，我就发誓——”
他指腹着我腕内侧那道旧疤，那是当年狼爪留下的，
“我要护住花家的女儿，哪怕赔上命。”
我嗤笑：“原来你们瞒着的事情是这个。”
他抬眼，眸色深得像无星之夜，“我告诉自己，再等等，等我拿到兵权，等我能与父皇分庭抗礼，就能光明正大接你回家。”
“结果一等就是三年。”
我接口，声音轻得像叹息，“三年里，我一首待在下界，被欺负过，被霸凌过，甚至十五岁差点被许下婚约，还好我跑了出来。”
他眼底闪过狠色，像被戳到逆鳞：“我该早点……”
“早点什么？”
我截住他话头，指尖点在他唇上，“早点起兵造反？还是早点弑父杀君？凉生，你若真那么做，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‘哭包质子’了。”
他怔住，唇在我指腹下微微发抖。
我收回手，退后半步，朝他端端正正行了一个镇北王府的军礼——右手握拳抵在左胸，脊背笔首，像父亲当年检阅北境三军。
“凉生，我原谅你们了。”
我抬头，泪在眼眶里转，却始终没有落下，
“谢谢你。天下谁人不知，不允许任何人祭奠镇北王府所有人，可你却还是祭奠了，甚至还把我带回来了。”
“这份情——”
我深吸一口气，声音陡然拔高，像雪夜惊鸿，
“我花若晴记下了，此生此世，不忘不负。”
说完，我转身，对着供案重重跪下，额头叩在青砖上，发出“咚”一声闷响。
“爹，娘——”
我声音嘶哑，却字字清晰，
“女儿回来了，还带了一个……肯为我们翻案的盟友。”
在我的身后，凉生紧跟着我一同跪下，他的身体紧贴着我，与我并肩而立，额头也同样重重地抵在地上。
“花伯伯，沈伯母——”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，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内心深处发出的，带着一种无法撼动的决心和坚定。
这声音如同擂鼓一般，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，让人不禁为之震撼。
“我凉生以李氏皇族血脉立誓：终有一日，我定会让二老名正言顺地进入太庙，接受天下人的香火供奉。若有违背此誓言，我甘愿遭受天谴，被天地所唾弃，人神共弃！”
他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剑，刺破了黑暗的夜空，带着无尽的威严和庄重。
就在这时，长明灯的火焰突然猛地跳动了一下，仿佛是被凉生的誓言所触动。
那明亮的火焰映照着两块牌位上的金字，使其熠熠生辉，宛如亡者在轻轻地颔首，表示对凉生誓言的认可。
我缓缓地侧过脸，与凉生的目光交汇在一起。
在那一瞬间，我看到了他眼中的决绝和不屈，也看到了自己内心深处同样的渴望和决心。
我们都不再是那个孤独无依的孤儿，也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。
此时此刻，我们是两个在废墟中紧紧握住彼此的手、决心向整个王朝讨回公道的——亡命徒。
绝望的封闭教室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绝望的封闭教室最新章节随便看！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TPDB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