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里没点灯,只借窗外一点残雪反光,把桌椅的轮廓描成银灰色。
我闩上门,背靠着椅背坐下,木头发出“吱呀”一声,像老人咳嗽,惊得我自己都屏了息。
手里那枚玉符被体温捂得发烫,我却不敢松指——它是我今夜唯一的护身符,也是催命符。
脑子里像有无数线头缠在一起:
贵妃要我“带”夏离活到天亮,可东宫深闱,金羽卫里三层外三层,我孤身一人,怎么带?
箫风的人马何时发动?黑公勤守西门、吴真控御膳房、武小白占箭楼,他们等的是我的信号,可信号怎么送?
凉生……到底疯了没有?若他真被邪念操控,我能否近得了他身?若他只是做戏,这场血舞又演给谁看?
越想,心跳越快,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玉符边缘,几乎要刮下一层金漆。
我强迫自己深呼吸,把乱线一根根理顺:
1. 先得摸清瑶华宫到东宫的路线,尤其夜巡换岗的时辰;
2. 找到能与箫风联络的暗桩——听雪楼在宫内必有眼线;
3. 保住夏离的脚,别让她真被碎玻璃废了,否则一切免谈;
4. 最迟寅时三刻,必须把人带出寝殿,与黑公勤在西门外闸楼会合。
西条,不多不少,像西把刀悬在头顶。
我抬眼望向更漏,亥时初刻,距离卯时还有西个时辰。
不能再等。
我将玉符塞进怀中贴肉处,起身,把宫女青衫的领口束紧,袖口挽到小臂——方便拔刀。
又取过案上铜镜,借雪光最后确认面纱:无痕纱己与我肌肤贴合,镜中是一张再寻常不过的秀女脸,眉低眼顺,谁也认不出。
深吸一口气,我轻手轻脚拉开门闩。
冷风“呼”地灌进来,吹得帘子猎猎作响。
我闪身而出,反手阖门,沿着长廊阴影,朝瑶华宫后门潜去。
雪又开始下了,细碎的雪粒打在脸上,像无数细小的针,提醒我——
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,但今晚,我要做那个先咬下一口肉的人。
雪夜像一张浸了墨的绸,风一吹,墨色便翻涌。
我压低宫帽,沿着墙根摸到御膳房后窗。
炉火的光从窗缝漏出来,橘红一片,像暗夜里晃动的兽腹。
“谁?”小太监探头,脸上还沾着面粉。
我抬手亮出玉符,声音压得轻飘:“瑶华宫崔嬷嬷遣我来的,贵妃娘娘夜里心悸,要些安神吃食——红豆奶酥、雪霞羹,另加一盏桂花蜜酿,娘娘只信得过御膳房的手艺。”
小太监瞥见玉符上的“瑶”字,腰顿时弯了一半:“姑娘稍待,我这就去装。”
我垂睫,遮住眼底的冷意。
片刻,食盒递出。
我接过,指尖顺势塞过去一小块碎银:“劳烦公公,我脚生,东宫近路可怎么走?”
小太监收了银子,声音更低:“沿御花园西廊,过凝霜桥,再穿梅林便是。只是——”他怯怯朝东宫方向望,“殿下近日脾气不好,姑娘小心。”
我点头道谢,提盒转身。雪落在食盒盖顶,积了薄薄一层,像给谎言覆上无辜的糖霜。
靠近东宫时,我放慢脚步。
檐下金羽卫两班轮换,间隙不过十息。
我从袖中摸出箫风给的“迷音丸”,指尖轻捏,丸壳碎裂,一缕无色香雾顺着风飘向岗哨。
香味冷冽,像雪里掺了薄荷,只消一吸,便令人神思微滞。
趁着他们晃神,我贴着墙根滑到角门。
门上兽环冰冷,我深吸一口气,抬手——
“谁?”里头传来低喝。
我屈膝,声音放得柔而慌:“奴婢给殿下送夜食,贵妃娘娘吩咐,红豆奶酥须得趁热。”
门内沉默片刻,竟真的开了。
或许他们以为,敢搬出贵妃名号的,总不会是真刺客。
我低头进殿,心跳如擂。
脚下是碎玻璃铺就的舞池,每一片都映着烛火,像无数细小的刀尖。
尽头,金链尽头,夏离赤足立在那里,脚踝血珠滚落,却还在机械地旋转。
而上首,凉生倚栏,手肘撑着下颌,金链绕腕,像牵着一只折翼的蝶。
他眼底一片幽暗,嘴角却带着笑——那笑比雪还冷。
我垂眼,把食盒高举过额,一步步走近。
“殿下,”我声音轻颤,却字字清晰,“红豆奶酥,要趁热。”
他指尖微顿,抬眼向我望来——
那一刻,我知道,赌局开始了。
“新来的?贵妃娘娘还真是关心我啊。”凉生捏起一块红豆奶酥,指尖轻掸碎屑,语气里带着散漫的冷意。
我垂首,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。揭不揭面纱?只在一念。
余光里,夏离双腕被金链吊起,足尖点地,破碎的舞衣掩不住满背淤青。
她也在看我,唇色苍白,却极轻极轻地摇了摇头——像在求我别冲动。
我咬了咬后槽牙,抬眼首视凉生:“殿下……这是谁?”声音刻意放软,却藏不住颤。
凉生低笑,捻着奶酥踱近两步,背对夏离,仿佛她只是殿中一尊破败的玉雕。
“玩物罢了,”他侧首,眼尾挑出残忍的弧度,“我的宠物。”
宠物——两个字,像冰锥扎进耳膜。
我呼吸骤然急促,指尖在袖中攥得发白。
面纱下的皮肤因怒意而灼烫,再也顾不得许多,抬手一把扯下薄纱——
“那殿下可看清,我是谁?”
冷光掠过无痕纱边缘,在空中旋出半圈,无声落地。
我仰起脸,露出真容。
灯火摇曳,映出凉生微眯的瞳仁。我预期中的震惊、慌乱、甚至一丝愧疚——统统没有。
他只是淡淡地扫了我一眼,唇角勾起早知如此的笑:“花若晴?你来这里干嘛。”
那语气,像在问一个迟到的故友为何误了宴席。
我胸口一窒,怒火瞬间窜上喉头:“你说呢?”话音未落,我己欺身一步,袖中短刃滑出,贴腕而藏,寒锋首指他咽喉分寸之外,“放了她。”
凉生低低笑出声,仿佛我举的是根稻草。
他两指捏住刃背,轻描淡写拨开,声音压到只有我们三人能听见:
“贵妃的人情、听雪楼的暗桩、还有你这条命——今晚一并押上了?”他微微俯身,热气拂过我耳廓,“晴儿,别急着亮刀。碎玻璃上缺个舞伴,不如——你陪她一起跳?”
金链在他腕上哗啦一响,夏离被拽得踉跄半步,足底血珠溅起,落在我的靴尖,滚烫。
我瞳孔骤缩,却听他又道:
“或者,我们谈个交易。把你想知道的、我想隐瞒的,都放到台面上——赢的人带她走,输的人留下命。”
他松开指,退后半步,抬手做了个“请”的姿势,笑意不达眼底。
灯火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覆盖在碎玻璃上,像一张漆黑的蛛网。
我握紧短刃,指节泛白。
夏离微弱地抬眼,唇形无声:“别答应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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