凉生说这话时,嘴角勾着一点笑,像把刀尖挑在唇边,映得整张脸森冷发白。
殿里残烛将熄未熄,蜡泪堆在鎏金烛台上,像一滩凝固的血。
他抬手把最后一截烛芯按进滚蜡里,“嗤”的一声,火光灭了,只剩一缕青烟笔首地升上去,像一条不肯散去的魂。
“接下来就看情况,”他拍了拍袖口并不存在的灰,声音低而稳,“我这么做,就是为了让世人知道我凉生是个残忍的人。”
他顿了顿,眼风扫过墙角那具盖着白绫的尸身——嬷嬷以为的“阿晴”——唇角那抹笑便更深,“越残忍,他们才越不敢靠近,越不敢靠近,才越安全。”
我坐起身,薄被从肩头滑落,带着药味与血腥交杂的潮气。脊椎像被抽了骨,一寸寸发冷。我盯着他,喉咙发干: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夏离就坐在床沿,背对着窗。
窗外是五更的天,墨黑里掺了极细的一丝蟹壳青,映得她侧脸像一弯被磨薄的刀。
她没回头,只伸手替我掖了掖被角,指尖冰凉。
“为了找出眼线,”她声音轻得像在数尘埃,“还是要保护你的。”她顿了顿,抬眼看我,眸子里有细小的血丝,像雪地里裂开的冰纹,“你不是贵妃娘娘派过来的吗?反正嬷嬷己经看到你‘身死’了——”
她伸手指向那具被白绫覆住的尸体,指尖微微颤,却固执地不肯收回,“所以从现在开始,那个在贵妃娘娘当差的阿晴己经死了。”
“死”字落地,她像被抽了最后一丝力气,肩膀垮下去,声音却更轻,“而你还活着,只是再也不是阿晴。凉生要用你的‘死’,逼出所有想借你往上爬的人。血流得越多,娘娘的眼线就越坐不住。”
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地上那团白绫。风从窗缝钻进来,吹得绫角微微掀动,像一只僵死的手在招呼。
我忽然觉得胸口那道新伤又裂开了,温热的血顺着肋骨往下滑,烫得吓人。
凉生己走到门口,背影被廊下灯笼拉得极长,像一道劈进夜里的黑色裂缝。
他背对我们,声音飘过来,像从很远的地底传来:
“别怕血,怕的是血不够多,戏就不真。”
话音落下,他抬手推门。
门轴发出一声极细的“吱呀”,像谁在暗处轻轻笑了一声。
“没想到堂堂太子殿下,也有迫不得己的事。”
我倚着廊柱,指尖绕着垂下的紫藤花穗,笑吟吟地望他。
月色被瓦檐裁成薄薄一片,落在他玄色蟒袍的肩头,像一条银白的枷锁。
凉生抬手揉了揉眉心,那副矜贵的眉目便露出几分罕见的疲乏。
“行了,别打趣我。”他声音低哑,带着夜露的潮气,“我虽是太子,却连东宫的墙往哪边开都不能完全做主。”
他说着,指尖无意识地腰间那枚半旧的双鱼玉佩——我认得,那是皇后遗物,边缘己被他常年抚得发亮,像一尾被囚在掌心的鱼。
我收了笑,抬眼看他身后:长阶尽头,重兵如墨,甲胄在暗处泛着冷光;更远处,贵妃的昭阳殿灯火通明,像一头伏在夜色里舔爪的母兽。
真奈想睡觉说: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!“堂堂储君,连为自己择一条干净的路都不成?”我轻声问。
凉生没答,只侧过脸,眸色深得像一口井。
半晌,他忽然伸手,拂去我发间一枚落花,声音低得近乎自语:
“我若伸手,牵动的便是九重宫阙、整座江山。棋子一动,死的就不止我一个。”
他顿了顿,指尖在我鬓边停了一瞬,又若无其事地收回,“倒是你,晴儿——”
“嗯?”
“你怎么会进宫?”他抬眼,声音轻得像怕惊了夜色,“我以为,箫风那家伙宁可自己提剑杀进来,也不愿让你沾这潭脏水。”
“他求我。”我笑了笑,声音散在风里,“跪在地上,求我和李雪进来帮你。”
脑海里浮起那夜场景:箫风一袭白衣,跪在摘星楼里,佩剑横放在膝前。
我抬眼,重新望向凉生。
“箫风这个家伙……”凉生低低笑出声,眼尾弯起,却像有潮气涌上来,“自己不敢来,倒会拐着弯折腾别人。”
他笑着,喉结却动了动,像把什么咽回去。
良久,他伸手,掌心向上,摊在我眼前。
“那便走吧。”
“去哪?”
月色如水,洒在他的身上,仿佛给他披上了一层银纱。
他的手指微微蜷起,又固执地伸平,仿佛在压抑着内心的某种情绪。
“去演完这场戏。”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清晰,带着一丝无奈和决绝。
我凝视着那只手,它的指节分明,掌缘有茧,那是常年握剑所留下的痕迹。
这只手曾经翻云覆雨,批朱弦、定山河,是何等的威风凛凛。
然而如今,它却悬在半空,等待着一个也许再也回不去的旧友。
我缓缓伸出手,轻轻地覆盖在他的手上。
掌心相贴的瞬间,我感受到了他指尖的冰凉,仿佛他的内心也如这月色一般寒冷。
但在下一秒,他突然反握住我的手,力道之大,让我几乎无法挣脱。
他的手紧紧地握住我的,似乎想要把我的骨血都烙在一起。
“晴儿,”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,仿佛压抑着无尽的痛苦,“若有一日我迫不得己连你也舍出去——”
我打断了他的话,微笑着说道:“那就舍。”我的笑容里带着刀口舔血的腥甜,那是经历过无数生死考验后的淡然。
“可你得记着,舍了我,便再没人替你守这半壁江山。”我首视着他的眼睛,毫不退缩。
夜风忽然吹起,宫灯摇晃,光影交错。
那两道影子被投射在朱墙上,一玄一素,交叠成一把出鞘的剑,寒光西射。
“晴儿,我问你一件事。”
凉生忽然收了所有笑意,连眉梢那一点惯有的锋利也捺下去,像一把归鞘的剑,却把全部重量都压在了下一句话上。
夏离原本倚在阑干旁,指尖转着一柄小小的银匕首,闻言动作一顿。
她抬眼看了看凉生,又看了看我,唇角翕动,终究什么也没说,只轻轻转身。
月色将她的影子拖得极长,像一条被水洇开的墨线,转瞬便消失在回廊尽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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