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 雪中残物
灰黑色的 “雪” 下了三天三夜，终于在第西天清晨歇了。风里的寒气却更甚，刮在脸上像被冰碴子砸，阿凝缩在棉袄里，连呼吸都带着白雾，在眼前聚了又散。
她推开门时，脚陷进了半尺深的灰雪。那些颗粒不知何时凝结成了硬块，踩上去发出 “咯吱” 的脆响，像咬碎了冻住的骨头。花海彻底被埋了，只露出些干枯花茎的顶端，在灰雪地里支棱着，像无数双伸出的手，想要抓住什么。
“去桥头帮我拾些柴火。” 孟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，她正蹲在轮回路边缘，用木勺敲打着结冰的地面，“昨天汤锅冻裂了，得烧点热水烫烫。”
阿凝应了声，踩着没膝的灰雪往桥边走。脚下的硬块时不时打滑，好几次差点摔倒，透明的手指抠进雪地里，才勉强稳住身形。她的魂魄在寒风里抖得厉害，像片随时会被吹走的枯叶，可胸口贴着荷包的地方，却始终有丝微弱的暖意 —— 那是她自己给自己的念想，撑着她在这忘川走下去。
桥头的柴火堆被雪埋了大半，只露出些黑黢黢的木头。阿凝蹲下身，用手扒开积雪，指尖触到木头的瞬间，忽然摸到个硬硬的东西，不是木头的纹理，倒像是…… 布料？
她心里一动，加快了手上的动作。灰雪被扒开个洞，露出块藏在柴火下的青布，边角己经冻得发硬，却依旧能看出布料的质地 —— 是上好的棉布，和谢砚秋那件常穿的长衫一模一样。
阿凝的呼吸顿住了，指尖颤抖着抚过布料。布面上沾着些暗红色的痕迹，被冻得发亮，像极了干涸的血。更让她心口发紧的是，布角处绣着半朵花，针脚歪歪扭扭的，正是她最擅长绣的栀子花 —— 她只给谢砚秋绣过这样的花。
“找到什么了？” 孟婆走了过来，木勺上还沾着冰碴，“快点拾柴，汤还等着烧呢。”
阿凝把那块布紧紧攥在手里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，“这是…… 这是谢砚秋的布。”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，魂魄在剧烈颤抖，“他是不是来过了？他是不是……”
孟婆瞥了眼那块布，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，“上个月有个穿青布衫的魂魄掉的，说是被乱兵砍了，临死前还攥着这块布不肯放。” 她用木勺拨了拨柴火，“喝汤的时候，布从怀里掉出来，被风吹到了这里。”
上个月？阿凝的魂魄像被泼了盆冰水，从头凉到脚。她怎么不知道？她明明每天都在花海守着，怎么会错过他？
“他…… 他喝了汤吗？” 阿凝的声音发颤，指尖的布块冻得像冰，硌得魂魄生疼。
“喝了。” 孟婆的声音很平淡，“哭得像个孩子，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彼岸花开不见花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，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说对不起什么人，最后还是被鬼差捏着鼻子灌下去的。” 她顿了顿，看向阿凝，“你认识？”
阿凝说不出话，只是死死攥着那块布。上个月…… 她想起上个月有天雾特别大，她因为前一晚没睡好，在木屋打了个盹，醒来时孟婆说刚走了个穿青布衫的魂魄。那时她只懊恼自己睡过了头，却没想过…… 没想过那就是谢砚秋。
他来过了。在她眼皮底下，喝了孟婆汤，忘了她，走向了轮回。
这个认知像把冰锥，狠狠扎进阿凝的魂魄里。她想起那块布上的血迹，想起孟婆说他被乱兵砍了，想起他哭着说对不起…… 他一定是带着对她的愧疚死的，一定是想再见她一面的，可她却在睡觉。
“他还会再来的，是不是？” 阿凝抓住孟婆的胳膊，她的手冰冷刺骨，“轮回…… 他还会轮回的，对不对？”
孟婆挣开她的手，捡起根柴火扔进筐里，“谁知道呢？轮回路上变数多，有些人一世就投了好胎，有些人却要在忘川漂上百年。” 她看了眼阿凝手里的布，“这布留着没用，烧了吧，也算给他送行了。”
“不能烧！” 阿凝把布死死按在胸口，像护住最后一点星火，“这是他…… 这是他唯一留下的东西了。” 荷包己经褪色，草编蚂蚱快要碎了，现在她只有这块布了。
孟婆没再劝，只是默默地拾着柴火。阿凝蹲在雪地里，把那块布小心翼翼地叠好，塞进怀里，紧贴着荷包的位置。两块硬邦邦的东西硌着心口，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，却也让她清醒地意识到 —— 谢砚秋真的来过了。
他没有忘记她。至少，临死前没有。
这个念头像根针，刺破了她心里的绝望，渗进点微弱的光。她抬起头，看着灰茫茫的天空，忽然觉得这忘川的冬天，好像也没那么冷了。
她要等。等他下一次轮回。不管要等多久，不管他还记不记得她，她都要在这里等着。
这次，她再也不会睡着了。
阿凝站起身，扛起拾好的柴火，往木屋走去。脚步依旧踉跄，魂魄依旧寒冷，可心里却多了点什么。不是希望，也不是绝望，是种更坚定的东西 —— 像那块冻在雪地里的布，就算被遗忘，被践踏，也依旧守着自己的形状。
灰雪又开始下了，落在她的发间、肩头，像撒了层盐。阿凝没有回头，只是一步步往前走，怀里的布和荷包贴着心口，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，像两颗依偎在一起的、不会融化的星。
她知道，谢砚秋还会再来的。而她，会在这里等着。在这片埋葬了花，也埋葬了记忆的忘川，等着他的下一次路过。
哪怕，他依旧不记得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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