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 异株
灰雪停了又下,下了又停,像是永远没有尽头。阿凝怀里的青布被体温焐得渐渐变软,那些暗红色的痕迹晕开些,在月白的棉袄内侧洇出片模糊的红,像朵开败的花。
她每日打理花海时,总会多留个心眼。
以前是盼着能在新到的魂魄里看见谢砚秋,如今却像在寻找什么遗失的碎片 —— 比如他可能掉落的发带,可能没喝完的药渣,甚至只是他踩过的脚印。可忘川的风太烈,雪太急,所有痕迹都会被迅速抹去,连她亲手埋下的彼岸花花瓣,都找不出半点踪迹。
这日清晨,阿凝正弯腰捡拾被风吹进花海的柴火,指尖忽然触到片柔软的东西。不是干枯的花茎,也不是灰雪的硬块,是…… 叶子?
她心里猛地一跳,拨开半埋在雪中的花茎。只见两株彼岸花之间,竟钻出株陌生的植物,茎秆是嫩绿色的,顶着两片圆圆的叶子,叶片上还沾着未化的灰雪,边缘却泛着鲜活的绿,像刚从人间的春天里掐下来的。
这不是彼岸花。阿凝的呼吸顿住了。她守着这片花海快一年,见过花开花落,见过花茎枯萎,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叶子。
孟婆说过,彼岸花花开不见叶,叶生不见花,这株带着叶子的植物,根本不该长在这里。
“这是什么?” 阿凝抱着那株植物跑向桥头,雪花从她发间滑落,在透明的指尖化作水汽。孟婆正坐在石头上擦拭陶碗,碗沿的冰碴被擦得发亮,像圈碎钻。
孟婆抬眼瞥了瞥那株植物,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丝异样,快得让人抓不住,“哪来的?”
“花海深处长的。” 阿凝把植物递到她面前,叶片上的雪融成水珠,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淌,“它有叶子,不是彼岸花。”
孟婆的手指在叶片上碰了碰,像是在确认什么,“是花叶同株的东西,不该长在这。” 她的声音沉了些,“拔了吧,留着会乱了花海的性子。”
“不能拔。” 阿凝下意识地把植物抱得更紧,叶片蹭着她的脸颊,带着丝冰凉的湿意,“它…… 它长得像谢砚秋药圃里的薄荷。” 她记得谢砚秋总爱在窗台上摆盆薄荷,说夏天闻着清爽,能提神。那时她总爱偷偷掐片叶子含在嘴里,辣得首吐舌头,他就笑着把她的手拍开,说薄荷是用来驱蚊的,不是糖。
孟婆看着她怀里的植物,沉默了半晌,忽然说:“留着也无妨。” 她重新低下头擦碗,木布摩擦陶土的声音沙沙作响,“说不定是哪个魂魄的念想化成的,等念想散了,它自己就枯了。”
狗儿要听狗儿歌奥说: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!阿凝把那株植物栽进木屋门口的破陶罐里。罐子里的泥土还是去年埋彼岸花花瓣时剩下的,带着股淡淡的腥气,却意外地养得那植物愈发精神,没几日就抽出片新叶,嫩得能掐出水来。
夜里守着陶罐烤火时,阿凝总爱对着那几片绿叶说话。说今天忘川的风刮掉了多少花茎,说孟婆的汤熬得比往常更苦,说她怀里的青布又软了些…… 说着说着,就会想起谢砚秋。
她想起他蹲在药圃里侍弄草药的样子,阳光透过草帽的缝隙落在他侧脸,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。他会一边给薄荷浇水,一边对她说:“阿凝你看,植物比人诚实,你对它好,它就拼命长,从不会骗你。”
那时她总笑话他把草木当人看,现在才明白,原来草木的诚实,是这世上最难得的东西。它们不会喝孟婆汤,不会忘前尘,不会明明心里记着,却偏要装作陌路。
这株异株的存在,像颗投入忘川的石子,在阿凝心里漾开圈涟漪。她开始相信,有些东西是风刮不走、雪埋不了的。比如她对谢砚秋的念想,比如这株不肯枯死的植物,比如…… 谢砚秋或许也在某个地方,记着点关于她的碎片。
“它快开花了。” 孟婆不知何时站在门口,看着陶罐里的植物。那株植物顶端冒出个小小的绿芽,像是花苞的形状,“开了花,就知道是什么了。”
阿凝的心跳快了些。她期待着它开花,又怕它开花。万一只是株普通的野草呢?万一它和彼岸花一样,开得再艳也结不了果呢?
灰雪又开始下了,落在陶罐上,发出簌簌的声响。阿凝把陶罐抱进怀里,像抱着个易碎的梦。她想起谢砚秋说过,春天总会来的,不管冬天有多冷。
或许,这株异株就是忘川的春天。是她漫长等待里,第一个不肯凋零的希望。
她低头吻了吻那片最嫩的叶子,冰凉的触感透过唇齿传到魂魄里,却奇异地生出些暖意。
“快点开花吧。” 她轻声说,像是在对植物许愿,又像是在对自己承诺,“等你开了花,说不定…… 说不定他就来了。”
窗外的风声里,似乎混进了轮回门开启的轻响。阿凝的耳朵动了动,抱着陶罐站起身,往桥头望去。灰茫茫的雪幕中,隐约有个穿青布衫的身影正缓缓走来,步履踉跄,却异常坚定。
她的心脏骤然缩紧,魂魄在瞬间几乎溃散。
是他吗?
这一次,她没有睡着。
陶罐里的异株轻轻晃动了下,那个小小的绿芽,似乎又长大了些。
忘川的雪,还在下。可阿凝的心里,却有什么东西,正在悄悄解冻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TPEF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: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: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