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 青衫影
轮回门开启的声响混在风雪里，钝重得像敲在魂魄上。阿凝抱着陶罐站在木屋门口，脚像被钉在雪地里，透明的手指深深掐进陶罐的陶土，掐出几个浅浅的印子。
那穿青布衫的身影越来越近了。灰雪落在他的肩头，积了薄薄一层，却没遮住布料上的补丁 —— 左肘处缝着块深青色的布，针脚歪歪扭扭的，像极了她给谢砚秋补衣裳时的手艺。
阿凝的呼吸越来越急，胸口的荷包和青布贴在一起，像是两颗在寒风里发抖的心脏。她想冲过去，想喊他的名字，想把怀里的青布掏出来问是不是他的，可喉咙像被冻住了，发不出半点声音。
魂魄在剧烈颤抖，几乎要散成烟。她看见那人抬手拂去肩头的雪，手腕转动的弧度，指尖在风雪里蜷起的姿势，都和谢砚秋一模一样。那年他给她摘枣子，从墙头摔下来，手腕擦破了皮，也是这样蜷着手，说不疼，一点都不疼。
“阿……” 她终于挤出半个字，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。
那人似乎听见了，脚步顿了顿，缓缓转过头。
阿凝的魂魄在这一刻几乎停止跳动。
不是谢砚秋。
虽然穿着同样的青布衫，虽然有着相似的身形，可那张脸完全不同。眉眼更锐利些，下颌线更硬朗些，嘴角没有那颗浅浅的梨涡 —— 谢砚秋笑起来时，那里会盛着阳光，暖得能化开冬天的冰。
“姑娘有事？” 那人开口问，声音带着种沙场历练出的沙哑，和谢砚秋温润的嗓音没有半分相似。他的目光落在阿凝怀里的陶罐上，眼里闪过丝疑惑，“这是……”
阿凝猛地低下头，视线落在陶罐里的异株上。那小小的绿芽不知何时舒展开些，露出点嫩黄的颜色，像颗怯生生的星。她的手指还在发抖，刚才掐出的陶土印子沾在指尖，凉得刺骨。
“没事。” 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，把陶罐抱得更紧，几乎要嵌进魂魄里，“认错人了。”
那人没再追问，只是点了点头，转身继续往桥头走。青布衫的衣角在风雪里飘动，像面被遗忘的旗。阿凝看着他的背影，首到那身影走到孟婆面前，接过陶碗，仰头饮尽孟婆汤。
他喝汤时很利落，没有犹豫，没有停顿，喉结滚动的弧度比谢砚秋要大些，像是在喝什么解渴的水，而不是能断了前尘的汤。喝完汤转身踏上轮回路时，脚步轻快得像卸下了千斤重担，连头都没回。
阿凝站在原地，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雪深处，心里像被掏空了块，冷风呼呼地往里灌。原来不是他。原来只是个穿着相似衣衫的陌生人。原来她的念想，己经浓到能把随便一个身影，都看成是他。
“看错了？” 孟婆不知何时走了过来，手里的陶碗空着，雪落在她的白发上，像落了层霜，“常有的事。”
阿凝没说话，只是抱着陶罐往木屋走。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响，像是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。她想起刚才那人的脸，明明和谢砚秋一点都不像，可她刚才竟会觉得那就是他 —— 是太想他了吗？想到连眉眼都记不清了？
这个念头像根冰针，狠狠扎进心里，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。
回到木屋，她把陶罐放在矮桌上，看着那株异株。嫩黄的芽尖在风雪里微微颤动，像是在替她难过。阿凝伸出手，指尖轻轻碰了碰芽尖，冰凉的湿意沾在指尖，却驱不散心里的寒意。
“不是他。” 她对着异株轻声说，声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，“我认错人了。”
异株的叶子轻轻晃了晃，像是在回应她。
阿凝忽然想起谢砚秋总说她是个小糊涂蛋，认人总认不清，上次把卖豆腐的当成了教书先生，闹了好大的笑话。那时他笑得前仰后合，说阿凝你这样，以后被人拐走了都不知道。
她那时嗔怪地捶他的背，说有你在，谁能拐走我。
可现在，他不在了。她连认错人，都没人能笑着指出来了。
风雪敲打着木屋的窗棂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。阿凝坐在矮桌前，看着陶罐里的异株，看了很久很久。首到天边泛起灰蒙蒙的亮，她才抬手抹了把脸，指尖触到片冰凉 —— 不知何时，眼泪又落了下来，在脸颊上冻成了霜。
她把怀里的青布掏出来，铺在桌上。布面上的暗红痕迹己经晕得很大，像朵盛开的彼岸花。阿凝用指尖沿着那些痕迹画着，想象着谢砚秋穿着这件衣衫的样子，想象着他或许也在某个风雪天，像刚才那人一样，呵着白气往前走。
“等你开花了，我就把他的布缝在你旁边。” 她对着异株轻声说，声音里带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，“这样，你们就能替我记着他了。”
异株的芽尖又长高了些，嫩黄的颜色在灰黑色的屋子里，显得格外鲜亮。
阿凝知道，以后或许还会有很多穿青布衫的人路过，还会有很多次让她心跳骤停的瞬间，还会有很多次认错人的失望。
可她还是要等。
等那个真正的青衫影，等那个带着梨涡的笑容，等那个会笑着说她糊涂的谢砚秋。
哪怕，要等过无数个这样的冬天。
哪怕，到最后只是一场空。
陶罐里的异株轻轻晃了晃，像是在应许她的话。窗外的风雪渐渐小了，轮回门关闭的声响远远传来，沉重而缓慢。阿凝把青布小心翼翼地叠好，重新揣进怀里，然后拿起陶罐，走到窗边。
她要好好看着这株异株开花。就像好好等着谢砚秋一样。
因为她知道，只要还有念想，就不算真正的绝望。
只要这株异株还在长，谢砚秋就还在来的路上。
一定是这样的。
阿凝对着窗外灰茫茫的天空，用力点了点头，像是在对自己，也像是在对那个遥远的青衫影，做出一个不会改变的承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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