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章 夜访者
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,把忘川裹得严严实实。木屋的窗纸上透着昏黄的光,那是阿凝点的油灯 —— 她从孟婆那里讨来的灯芯,说夜里看朝颜方便,其实是怕黑,怕黑暗会把谢砚秋的模样彻底吞掉。
陶罐里的朝颜己经闭合,花瓣拢成个小小的灯笼,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胭脂色。阿凝趴在桌上,指尖还停留在青布的针脚处,就这么睡着了。梦里大概又回到了谢砚秋的药圃,她的嘴角微微翘着,透明的指尖随着呼吸轻轻颤动。
屋外的花海忽然静了下来。风停了,连远处轮回门的声响都消失了,只有那盏油灯的光晕,在黑夜里固执地亮着,像片被遗落的人间烟火。
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站在木屋外。他身形挺拔,即使裹着宽大的黑袍,也能看出肩背的线条利落分明,不像忘川常见的魂魄那般虚浮。黑袍的料子是极沉的暗纹锦,在月光下偶尔闪过星点光泽,像是缀了细碎的夜明珠。兜帽边缘垂着圈银线,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,却始终遮不住下颌线 —— 那线条锋利如刀削,却在弧度最柔和处有颗极小的痣,像被胭脂点过。
他就那么站着,看着窗纸上阿凝蜷缩的影子,看了很久。久到油灯的光晕都开始发颤,久到木屋的门缝里透出的暖意,都快要被夜的寒气冻住。他的指尖藏在黑袍袖中,微微蜷起,指节泛白,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。
“你没告诉她,” 男子终于开口,声音像被忘川的冰水泡过,冷得发脆,却又带着种奇异的清润,像玉石相击,“或许,她等不到心里的人。”
孟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,手里还端着那个缺角的陶碗,碗里的汤早就凉透了,像块凝固的墨,“罢了,留点念想也好。” 她的声音很轻,像是怕惊扰了屋里的人,“你不也是为了让她有念想,特地在花海中放入异花的种子?”
男子的肩线动了动,像是轻笑了一声,又像是被风呛了下。兜帽下的喉结轻轻滚动,“随手放的罢了。”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窗纸上,那里阿凝的影子翻了个身,大概是梦里被什么绊了下。他的指尖在袖中又收紧了些,“她守着这片死寂太久,多点活物,总不至于太冷清。”
孟婆没接话,只是用木勺轻轻刮着碗沿的冰碴。冰屑落在地上,发出细碎的声响,在这死寂的夜里,竟显得格外清晰。
男子忽然转过身,兜帽随着动作微微抬起,露出半截鼻梁 —— 高挺的山根,鼻尖却带着点圆润的弧度,像被匠人细心打磨过的玉。他的目光扫过木屋的门板,那里有个去年冬天被风刮出的洞,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彼岸花开不见花 阿凝用破布塞着,此刻布角正被夜风吹得簌簌发抖。他从袖中取出件东西,递到孟婆面前。
那是件红裙,布料是上好的云锦,在月光下泛着流动的光泽,像揉碎了的朝霞。裙角绣着缠枝莲,针脚细密得能数清,和阿凝那件磨得发白的破袄比起来,简首是天上地下。
“她那衣衫太破了,” 男子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,像是在说件再寻常不过的事,可递出裙子的手指却格外稳,骨节分明,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,“让她换了吧。”
孟婆接过红裙,布料的暖意透过指尖传来,竟带着点人间的温度。她低头看着那精致的绣纹,忽然想起很多年前,也有个穿红裙的姑娘,抱着株刚开的朝颜,在花海边缘等了整整三季,最后把自己等成了朵彼岸花。
“你倒比我细心。” 孟婆把红裙搭在臂弯里,布料垂落的弧度像道温柔的桥,“她要是知道这裙子是你送的,怕是要疑神疑鬼。”
男子己经转身往花海深处走,黑袍的下摆扫过异花的架子,带起阵微风。
他的步伐很大,却落地无声,像是脚不沾尘。走了几步,他忽然顿住,没回头,只留下句轻飘飘的话,像片雪花落在孟婆耳边:“就说是你找的,她信你。”
风吹起他黑袍的一角,露出里面月白色的里衬,边角处绣着半朵栀子花,针脚歪歪扭扭的,和阿凝绣的如出一辙。
孟婆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花海尽头,那里的彼岸花忽然无风自动,花瓣层层叠叠地展开,露出藏在深处的花蕊,竟也是胭脂色的,和屋里那株朝颜一模一样。
她低头看了看臂弯里的红裙,又抬头望了望窗纸上那个小小的影子。
油灯的光晕忽然晃了晃,阿凝大概是翻了个身,嘴里嘟囔着什么,声音太轻,听不真切,却带着点甜,像是在喊谁的名字。
孟婆把红裙叠好,塞进怀里,转身往桥头走。陶碗里的冰碴己经化了,凉透的汤映出她苍老的脸,和那些藏在皱纹里的、说不出的往事。
木屋的油灯还亮着,窗纸上的影子又安静下来。阿凝大概又回到了那个有谢砚秋的梦里,指尖还停留在青布的针脚处,仿佛这样就能抓住点什么,抓住那些被忘川的风,吹得快要散架的念想。
花海深处,那株最早绽开的彼岸花忽然抖落片花瓣,悠悠地飘向木屋的方向,像个被谁悄悄递出的、关于明天的约定。
而那件藏在孟婆怀里的红裙,正随着她的脚步轻轻起伏,像团跳动的火焰,在这无边无际的黑夜里,烧出点微弱的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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