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 错认的回声
阿凝的呼喊声像投入深潭的石子，在花海中荡开层层涟漪，又被浓雾悄无声息地吞噬。她扶着腰大口喘气，红裙的裙摆被彼岸花茎勾出好几道细痕，胭脂色的布料上沾着暗红色的花汁，像溅上了点点血迹。
不远处的桥头，孟婆正弯腰收拾着陶碗，听到那一声声带着哭腔的 “谢砚秋”，枯瘦的手指猛地一顿，木勺 “当啷” 一声掉进空碗里。她抬起头，望着花海深处那抹跳跃的红影，浑浊的眼睛里漫上一层水汽，嘴里喃喃着：“啊…… 会错意了。”
风卷着阿凝的呼喊余音飘过来，带着少女魂魄的颤抖。孟婆叹了口气，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—— 其实她根本哭不出泪，不过是做个样子，仿佛这样就能分担些那孩子的疼。她知道那红裙领口的栀子花是谁绣的，也知道昨夜送裙子的人在花海深处站了多久，可有些事，注定不能说破。
花海深处的迷雾里，黑袍男子正站在一株开得最盛的彼岸花前。阿凝跑过的脚印在他脚边蜿蜒，像条断断续续的红线。他听到了她的呼喊，听到了她声音里的绝望，指尖在袖中掐出深深的月牙印，首到阿凝的身影消失在木屋方向，才缓缓松开手。
“会错意，总好过没念想。” 男子低声自语，黑袍下摆扫过脚边的朝颜幼苗 —— 那是他昨夜特意在木屋周围撒下的种子，盼着能再长出些鲜活的颜色。他望着桥头孟婆的背影，又看了看木屋的方向，转身没入更深的雾中，只留下句轻飘飘的话：“让她慢慢悟吧。”
阿凝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木屋时，日头己经爬到了忘川上空。她推开门，一股熟悉的阴湿气息扑面而来，陶罐里的朝颜因为刚才的颠簸，花瓣又闭合了些，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。
她把朝颜捧在手里，指尖轻轻抚过蔫软的叶片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。不是那种嚎啕大哭，而是无声的哽咽，泪珠落在花瓣上，瞬间化作青烟，连点痕迹都没留下。
“对不起啊，” 阿凝对着朝颜喃喃自语，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，“是我太傻了，总以为…… 总以为他就在附近。” 她想起领口那朵歪歪扭扭的栀子花，忽然觉得那针脚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 —— 说不定是哪个过路的绣娘随手绣的，说不定只是巧合，说不定谢砚秋早就忘了怎么拿绣花针。
她走到木柜前，打开柜门，看着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红裙。云锦的光泽在昏暗的屋里依旧亮眼，可此刻在阿凝眼里，却像是蒙了层灰。她伸出手，指尖刚要碰到布料，又猛地缩了回来，像是被烫到一般。
“还是先收起来吧。” 阿凝咬着唇，把柜门关上，转身走到窗边。窗外的彼岸花在风中摇曳，暗红色的花茎互相碰撞，发出 “沙沙” 的声响，像是无数人在低声议论。
她想起刚才在花海中奔跑的样子，一定很可笑吧？穿着这么漂亮的红裙，狗儿要听狗儿歌奥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，对着空荡荡的花海喊着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出现的名字。
孟婆端着一碗新熬的汤走过木屋，看到窗边那个落寞的身影，脚步顿了顿。她想进去说点什么，张了张嘴，又把话咽了回去。有些疼，只能自己扛着；有些路，只能自己走。
“喝碗汤暖暖身子吧。” 孟婆最终还是走了进去，把陶碗放在桌上。汤里飘着几片暗红色的花瓣，是她特意从最早开的那株彼岸花上摘的，据说能安神。
阿凝转过头，眼睛红红的，像只被雨水淋湿的兔子。“婆婆，您说…… 他真的会来吗？”
孟婆坐在她对面的凳子上，看着桌上的朝颜，“该来的，总会来的。就像这花，该开的时候，挡也挡不住。” 她没说假话，只是没说全 —— 有些花就算开了，也等不到赏花的人。
阿凝拿起陶碗，小口小口地喝着汤。汤的味道依旧苦涩，却带着一丝奇异的暖意，顺着喉咙滑下去，熨帖着她冰冷的魂魄。
“谢谢您，婆婆。” 阿凝放下碗，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，“我会等下去的，不管等多久。”
孟婆看着她眼里重新燃起的微光，心里轻轻叹了口气。也好，就让这孩子抱着这点微光走吧，总好过在彻底的黑暗里沉沦。
夜幕降临时，阿凝又拿出那件红裙。她没有穿，只是把它铺在床上，借着油灯的光，一点点抚摸着领口的栀子花。针脚虽然歪歪扭扭，却透着一股认真的劲儿，像极了谢砚秋当年给她削木簪时的样子 —— 明明手笨得很，却偏要硬撑着，削坏了好几块木头才做成。
“不管是不是你绣的，” 阿凝对着栀子花轻声说，“我都当是你送的。这样，我就有更多的理由等下去了。”
窗外的风又起了，吹得油灯的火苗轻轻晃动，在墙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。花海深处，黑袍男子再次站定，望着木屋里那抹红裙与灯光交织的暖光，袖中的手紧紧攥着一枚小小的木簪 —— 那是用人间的桃木做的，簪头刻着半朵栀子花，针脚歪歪扭扭的，和红裙上的如出一辙。
他站了很久，首到油灯熄灭，才转身离开。黑袍扫过地面的声响里，混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，像在说给风听，又像在说给自己听：“等你想明白了，我再把剩下的半朵绣完。”
木屋深处，阿凝抱着那件红裙睡着了。梦里，她又回到了谢砚秋的药圃，他正蹲在朝颜花前，手里拿着绣花针，笨拙地绣着一朵栀子花。阳光落在他的发间，也落在她的红裙上，暖得像要化掉一般。
这一次，她没有追问，只是静静地看着，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。因为她知道，只要梦还在，念想就还在，等待就不算徒劳。
夜风吹过花海，带来彼岸花香，也带来轮回路上隐约的脚步声，在寂静的忘川里，织成一张名为希望的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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