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章 簪影入梦
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时，阿凝被一阵细碎的响动惊醒。她睁开眼，看见陶罐里的朝颜正微微晃动，叶片上的露珠滚落，在桌面上洇出小小的水痕。昨夜抱着红裙睡了半宿，裙摆的缠枝莲印在胳膊上，像片淡淡的红晕，许久未散。
她起身走到桌边，指尖刚触到红裙的领口，就被什么硬物硌了下。阿凝心里一动，翻开花领细看，发现夹层里藏着枚小小的木簪，簪头刻着半朵栀子花，刀法笨拙得很，花瓣边缘歪歪扭扭，像被孩童啃过似的。
这簪子…… 阿凝的呼吸顿了顿。她认得这刻痕，谢砚秋初学木工时，总爱把木料削得坑坑洼洼，说这样才 “有烟火气”。有次他给她刻木梳，梳齿被削得长短不一，最后只好改成了发簪，簪头也刻着这样的半朵栀子花。
“不是说收起来了吗？” 孟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，手里端着的陶碗冒着热气，“怎么又拿出来了？”
阿凝把木簪攥在手心，簪身带着些微的暖意，不像忘川的东西，“婆婆，这簪子……”
孟婆的目光在簪子上停了停，转身往灶台走，“许是昨夜收拾时不小心掉进去的。” 她往锅里添了些忘川水，“你要是喜欢，就留着吧，总比光秃秃的好看。”
阿凝把木簪插进发髻，镜中映出的身影忽然有了些生气。红裙虽然收进了柜里，可簪头的栀子花贴着鬓角，像朵不会凋谢的花。她摸着簪子，忽然想起昨夜梦里谢砚秋的样子，他蹲在朝颜花前，手里的绣花针明明刺中了指尖，却还笑着说：“再绣半朵就成了。”
“这簪子的另一半，” 阿凝对着铜镜轻声说，“是不是藏在什么地方？”
窗外的彼岸花忽然无风自动，花茎碰撞的声响里，像是藏着谁的应答。
吃过早饭，阿凝照旧去花海打理那些枯枝。她的脚步比往常慢了些，眼睛时不时往花丛深处瞟 —— 那黑袍男子昨夜站过的地方，彼岸花长得格外茂密，暗红的花瓣层层叠叠，几乎遮住了地面。
走到花海中央时，脚边忽然踢到个硬硬的东西。阿凝弯腰捡起，发现是块半埋在土里的木牌，上面刻着个模糊的 “秋” 字，边缘被风雨侵蚀得厉害，却依旧能看出是谢砚秋常用的笔锋。
她的心跳骤然加快，顺着木牌掉落的方向扒开泥土，竟挖出个小小的木箱。箱子是用人间的梧桐木做的，锁扣己经锈死，阿凝用发簪撬开时，指节都在发抖。
箱底铺着张泛黄的纸，上面画着株潦草的朝颜，花旁写着行小字：“等花开满架，就去接阿凝回家。” 字迹被水浸过，有些模糊，却和谢砚秋给她写的药方笔迹一模一样。
阿凝抱着木箱坐在花田里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，落在纸上晕开墨迹，倒像是给朝颜添了片新叶。原来他真的来过，原来他一首记得，原来那些红裙、木簪、半朵栀子花，都不是她的幻觉。
“傻孩子。狗儿要听狗儿歌奥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” 孟婆不知何时站在身后，手里的木勺在陶碗里搅动，“哭什么？该笑才是。”
阿凝擦了擦眼泪，嘴角却忍不住上扬，“他说要接我回家。”
孟婆看着她手里的木箱，忽然叹了口气，“当年他把箱子埋在这里时，说等你来了，就说是路过的书生落下的。” 她往远处指了指，“那边第三株花下，还埋着他熬药用的瓦罐。”
阿凝顺着她指的方向跑去，果然在第三株彼岸花下挖出个小瓦罐，罐底还沾着些褐色的药渣，闻着有淡淡的薄荷香 —— 是谢砚秋最常给她熬的安神汤。
她抱着瓦罐往回走，红裙的裙摆扫过花丛，惊起几只黑色的飞虫。阳光透过雾气落在她身上，簪头的栀子花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，像谢砚秋当年看她时的眼神。
“他现在在哪？” 阿凝把瓦罐放进木箱，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期待。
孟婆的目光投向轮回门的方向，那里的雾气正慢慢散去，“该出现的时候，自然会出现。” 她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他比你想象的，更能熬。”
阿凝把木箱藏在木屋的床底，上面压着那罐朝颜。她知道谢砚秋在等她，像她等他一样，用各种细碎的痕迹，在这忘川里织一张名为思念的网。
夜里，她又穿上了那件红裙，坐在油灯下，用谢砚秋留下的绣花针，在裙摆的空白处绣着半朵栀子花。针脚依旧歪歪扭扭，却比当年熟练了些 —— 在忘川的这些日子，她除了等他，就是学着他的样子，做些他爱做的事。
“还差最后一针。” 阿凝的指尖被针扎了下，透明的血珠落在布料上，竟晕开朵小小的红花，像极了彼岸花的颜色。
窗外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，轻得像踩在云絮上。阿凝猛地抬头，看见黑袍男子的身影映在窗纸上，他手里拿着件月白色的长衫，领口绣着半朵栀子花，针脚和她绣的如出一辙。
“可以合起来了。” 男子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，带着些微的笑意，“再绣下去，天亮就赶不上花期了。”
阿凝握着绣花针的手轻轻颤抖，红裙的裙摆扫过地面，发出细碎的声响，像心跳的节拍。她没有开门，只是对着窗纸轻声说：“那你要等我，把最后一针绣完。”
窗外的脚步声顿了顿，随后传来句轻飘飘的应答，像风拂过花瓣：“我等。”
油灯的火苗忽然亮了起来，照亮了裙摆上刚绣好的半朵栀子花。阿凝低下头，针尖穿过布料的瞬间，仿佛听到花开的声音，从遥远的人间传来，穿过忘川的雾，落在她的红裙上，也落在某个人的长衫上，拼成一朵完整的花。
夜风吹过花海，带来新抽芽的朝颜气息，混着彼岸花香，在寂静的忘川里，酿出坛名为重逢的酒。阿凝知道，天亮时或许见不到他，可只要这针脚还在，这簪子还在，等待就不是孤单的事。
因为她和他，都在用自己的方式，把半朵花，等成圆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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