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 无由的痕迹
针尖刺破布料的刹那,阿凝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。不是风声,也不是魂魄路过的虚浮声响,而是实实在在的、衣料划过花茎的窸窣声。她猛地抬头,窗纸上的人影己经淡了,只余下些模糊的轮廓,像被水洇过的墨痕。
裙摆上的栀子花只绣了半朵,针脚歪歪扭扭地挂在云锦上。阿凝盯着那半朵花,忽然觉得陌生 —— 这不是谢砚秋会喜欢的样子,他总说她绣的花瓣太圆,像被孩童啃过的果子,该再凌厉些才好。可这针脚里的执拗,却和刚才窗外那人的身影重叠,带着股说不出的生硬。
“本来就不该像的。” 阿凝把绣花针扔在妆匣里,金属碰撞的脆响惊得陶罐里的朝颜抖了抖。她摘下发间的木簪,借着油灯细看,簪头的栀子花刻痕确实眼熟,可簪尾的凹槽里,卡着些暗红色的粉末,闻着有股铁锈般的腥气,绝不是谢砚秋药圃里该有的味道。
他从不用这样的木料。阿凝着簪身,指腹触到处细微的凸起,像是刻坏了又补过的痕迹。谢砚秋的手艺再拙,也不会留下这样仓皇的修补,他总说 “错了就重做,别委屈了木头”。
红裙被她团在床头,云锦的光泽透过缝隙漏出来,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,像谁在眨眼睛。阿凝忽然想起昨夜男子递裙子时的手,骨节分明,指甲缝里嵌着些黑泥,不像握笔的手,倒像常年握着铁器的。
“到底是谁?” 她抱着膝盖蹲在地上,额头抵着陶罐。朝颜的叶片蹭着脸颊,带着点冰凉的湿意,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。孟婆说过忘川的魂魄形形色色,有带着执念不肯走的,有揣着秘密躲着的,可从没人像这样,用些细碎的痕迹,在她心里凿出个洞。
天刚亮孟婆就来了,手里的陶碗冒着热气,看见床脚的红裙时,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丝讶异,随即又恢复了平静。“怎么不穿?” 她把碗放在桌上,木勺碰着陶碗发出 “当啷” 声,“料子好,挡风寒。”
阿凝盯着碗里的汤,黑色的液体里浮着片彼岸花,“送裙子的人,您认识?”
孟婆往灶里添了把柴,火星子噼啪地溅出来,“忘川的过客多了去了,哪能个个都认识。” 她用围裙擦了擦手,“许是哪个念旧的,见不得姑娘家穿得寒碜。”
“他还留了木簪。” 阿凝把簪子放在桌上,“刻着栀子花。”
孟婆的目光在簪子上停了瞬,没说话,转身去翻箱倒柜,找出个落满灰尘的木箱。打开时,里面堆着些旧衣裳,大多是些粗布麻衣,唯有角落压着块月白色的布料,上面绣着半朵栀子花,针脚和红裙上的如出一辙。
“前几日收拾轮回门时捡到的。” 孟婆把布料扔给她,“许是同一个人落下的。”
阿凝展开布料,边缘己经磨得发毛,却能看出是块上好的杭绸。布料中间有个破洞,周围绣着圈栀子花,像是特意用花来掩盖破损。她忽然想起谢砚秋的书房里,也有块相似的杭绸,是他母亲留给他的,被虫蛀了个洞,他宝贝得什么似的,从不肯让人碰。
可这针脚里的凌厉,却和谢砚秋的温润截然不同。
“去花海走走吧。” 孟婆收拾着灶台,声音轻飘飘的,“总闷在屋里,魂魄该发霉了。”
阿凝抱着布料往花海走,露水打湿了她的布鞋,冰凉的潮气顺着鞋底往上爬。走到第三十七株彼岸花前时,她忽然被什么绊了下,低头一看,是块半埋在土里的石碑,上面没字,只刻着株完整的栀子花,花瓣边缘带着些刻意的缺口,像被谁硬生生掰过。
碑前放着个瓦罐,罐口插着支干枯的朝颜,花茎上缠着根红绳,绳结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式,打得又紧又死。阿凝刚要伸手去碰,身后就传来脚步声,沉稳得像踩在实地上。
“别动。” 男子的声音比昨夜更低沉,狗儿要听狗儿歌奥说: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!黑袍的兜帽压得很低,只能看见他紧抿的唇,颜色有些发白,“那是别人的东西。”
阿凝转过身,指尖还捏着那块杭绸。布料上的栀子花对着男子的黑袍,竟像是幅完整的画。“这些都是你留的?”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,却逼着自己首视他的兜帽,“红裙,木簪,还有这石碑?”
男子没承认也没否认,只是盯着她手里的杭绸,“这块布,你从哪来的?”
“孟婆给的。” 阿凝把布料往身后藏了藏,“你认识它?”
男子的肩线忽然绷紧,过了很久才说:“不认识。” 他往轮回门的方向瞥了眼,那里的雾气正浓,“只是看着眼熟。”
这个谎言太拙劣,阿凝却没戳破。她指着石碑上的栀子花:“你刻的?”
“路过时随手刻的。”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,可放在袖中的手却悄悄攥紧,“忘川的石头,不刻白不刻。”
阿凝忽然笑了,笑声在空旷的花海中荡开,惊起几只黑色的飞虫。“随手刻得和我绣的一样?随手留的裙子正好合我的尺寸?随手放的木簪,偏偏是我喜欢的样式?” 她往前走了两步,几乎要撞上他的黑袍,“你到底想做什么?”
风卷着彼岸花的花瓣掠过男子的兜帽,露出截苍白的下颌,上面有道浅浅的疤痕,像被利器划过。“与你无关。” 他后退半步,拉开距离,黑袍扫过石碑,带起阵尘土,“别再找了。”
“找什么?” 阿凝追问,“找你是谁?还是找…… 这些痕迹背后的人?”
男子忽然转身,黑袍的下摆扫过她的布鞋,带起些泥土。“再找,就把这些都烧了。”
他的声音里带着威胁,却没什么底气,
“包括你怀里的那块青布。”
阿凝的心猛地一缩,下意识地捂住胸口。那块青布是她最后的念想,谁也不能碰。
看着她紧张的样子,男子似乎笑了笑,声音里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:
“放心,我不碰死人的东西。” 他往花海深处走,黑袍渐渐融进暗红色的花海里,“好好守着你的花,别瞎琢磨。”
阿凝站在石碑前,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雾里。碑上的栀子花在阳光下泛着冷光,一半温润,一半凌厉,像两个毫不相干的人,被硬生生刻在了一起。
她把杭绸铺在石碑上,又将木簪放在布料中间,最后把红裙叠成方块,压在最上面。这些东西带着太多谜团,她暂时不想碰,却也舍不得扔 —— 就像忘川的雾,明知会迷惑视线,却还是忍不住想穿过它,看看后面藏着什么。
回到木屋时,陶罐里的朝颜又开了些,胭脂色的花瓣对着太阳,像在努力汲取着暖意。阿凝给它浇了些忘川水,指尖触到花茎时,忽然发现上面缠着根红绳,和碑前瓦罐上的一模一样。
原来他昨夜来过。阿凝的心跳漏了一拍,望着花海的方向,那里的雾气又浓了,什么也看不见。
她不知道这个黑袍男子是谁,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留下这些痕迹,不知道他和谢砚秋有没有关系。可她忽然不想知道了。
有些谜团,留着或许更好。就像这朝颜,不知道它能开多久,才会更珍惜每一刻的绽放。
阿凝坐在木屋门口,看着朝颜的花瓣在风里轻轻晃动。阳光落在她的发间,带着点微乎其微的暖意,像谁悄悄递来的念想。
远处的花海深处,黑袍男子靠着株彼岸花,手里捏着块月白色的玉佩,上面刻着半朵栀子花。他看着木屋的方向,兜帽下的眼睛里,藏着些连自己都看不懂的情绪,像雾里的花,朦胧又执拗。
风穿过花海,带来朝颜的清香,也带来阿凝轻轻哼着的调子,是首人间的歌谣,调子很旧,却带着点甜,像极了很多年前,他在某个午后听过的声音。
他把玉佩揣进袖中,转身没入更深的雾里。有些事,还是别让她知道的好。至少现在,还不是时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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