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章 花株记
朝颜的幼苗长到五百株那天，忘川下了场太阳雨。
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，落在雨丝上，织成无数道小小的彩虹，悬在花海上方。阿凝蹲在竹杖旁，看着雨滴落在幼苗的叶片上，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像碎钻，闪得人眼睛发疼。
她手里拿着根小竹片，在泥土里划出浅痕，每道痕代表一株新发芽的朝颜。五百道痕歪歪扭扭地排列着，像串没有线的珠子，把她的等待串成了看得见的形状。
“五百株了。” 阿凝对着竹杖轻声说，指尖拂过缠绕其上的藤蔓。最老的那株己经结了种子，褐色的种荚像个小小的拳头，鼓鼓囊囊的，藏着新的希望。她把种荚摘下来，放进青布缝的小袋里，袋口系着个松松的红绳结 —— 和埋在泥土里的那些红绳一模一样。
孟婆近来常搬着小凳坐在竹杖旁，看阿凝给朝颜浇水。“这花比彼岸花有良心。” 她用拐杖拨了拨幼苗，“你对它好，它就拼命长，不像那些彼岸花，管你浇多少水，都是那副样子。”
阿凝的针穿过红裙的边角，补绣着一朵小小的栀子花，“谢砚秋种的草药也是这样，你越上心，它们长得越精神。” 她想起他药圃里的薄荷，总比别家的长得高，叶片也更厚实，像揣了满肚子的阳光。
太阳雨停后，天边的彩虹还没散。阿凝看见竹杖的影子落在地上，被朝颜的藤蔓切割成无数个小块，像幅破碎的画。她忽然想起书生说的白色花海，不知道谢砚秋看到的太阳雨，是不是也这样，带着彩虹的甜。
夜里做梦，她没再梦见那片模糊的白色花海。梦里她站在谢砚秋的药圃，他正弯腰给朝颜浇水，青布衫的下摆沾着泥土，侧脸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。“阿凝你看，” 他举起手里的水壶，“这水是井水湃过的，浇下去花儿凉快。”
阿凝跑过去想接过水壶，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他的胳膊。她猛地睁开眼，油灯的火苗正舔着灯芯，发出 “噼啪” 的轻响。竹杖上的朝颜在夜里合拢了花瓣，像个熟睡的婴儿，种荚在风里轻轻晃动，像在安慰她。
“快了，很快就能见到了。” 阿凝对着幼苗说，把青布小袋里的种荚倒出来，一颗颗埋进新翻的泥土里。指尖触到泥土里的红绳，己经和黑土融在了一起，只露出点浅浅的红，像颗跳动的小心脏。
朝颜长到八百株时，花海边缘出现了片小小的白色。不是朝颜，是种不知名的小花，花瓣细得像线，簇拥在一起，像团白色的雾。阿凝第一次发现它们时，正蹲在地上数幼苗，指尖忽然被什么东西硌了下 —— 是块小小的木片，上面刻着半朵栀子花，刀法笨拙得很，和她红裙上的针脚如出一辙。
木片上沾着些的泥土，显然是刚被埋进去的。阿凝把木片捡起来，对着阳光看，发现背面刻着个极小的 “秋” 字，笔画里还卡着点薄荷的碎末。
她的心跳漏了一拍，抬头望向花海深处。彼岸花在风中轻轻晃动，暗红色的花瓣像片沉默的海，没有任何人影。可她知道，有人来过，带着谢砚秋的气息，把思念藏在了泥土里，藏在了木片上，藏在了这些不知名的白色小花里。
阿凝把木片插进竹杖旁的泥土里，让半朵栀子花对着太阳。风吹过木片，发出 “呜呜” 的轻响，像谁在低低地唱歌。她忽然觉得，那些埋在泥土里的红绳，那些刻着花的木片，都不是幻觉，是谢砚秋在和她对话，用他独有的方式，告诉她他也在等。
“我也在等。” 阿凝对着木片轻声说，声音被风吹得很远，“等你数够三千株，等你来找我补完那半朵花。”
孟婆看到木片时，浑浊的眼睛亮了亮，却什么也没说，只是往阿凝的粥里多放了些新采的白色小花。花瓣在黑色的粥里打着旋，像无数个跳动的音符，把苦涩的粥调出了点清甜。
朝颜的幼苗突破一千株那天，阿凝做了个决定。她把红裙上所有的针脚都检查了一遍，把松动的线重新缝好，然后将青布从衬里取出来，小心翼翼地铺在竹杖下的泥土里。
青布己经很旧了，边缘磨损得厉害，上面的栀子花针脚也快磨平了。可阿凝知道，它的魂还在，谢砚秋的气息还在。“你也来陪陪它们吧。” 她对着青布说，把泥土轻轻盖在上面，“这样它们就能长得更快些，像你在药圃里那样。”
盖好泥土的瞬间，最老的那株朝颜忽然开出朵花，比以往任何一朵都要大，白色的花瓣边缘泛着点粉，像害羞的姑娘。阿凝把它摘下来，别在红裙的领口，正好对着心脏的位置，像谢砚秋在轻轻吻她的心跳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，朝颜的幼苗在花海边缘铺成了片小小的绿，像给暗红色的花海镶了道绿边。阿凝每天数着新发芽的幼苗，竹片上的划痕越来越多，从一千到一千五，再到两千，每道痕都带着她的体温，带着她的期盼。
有次她数到两千五百株时，发现最边缘的那株幼苗旁，放着个小小的布偶。是用青布做的，穿着迷你的青布衫，手里拿着块布帕，帕子上绣着半朵栀子花 —— 和谢砚秋布帕上的那半朵一模一样。
布偶的脸是空的，没有五官，却让阿凝想起梦里谢砚秋的样子。她把布偶放在竹杖的分叉处，让它看着那些生长的朝颜，像个尽职尽责的守护者。
“还差五百株。” 阿凝对着布偶说，指尖拂过它手里的布帕，“很快就能见面了。”
风穿过朝颜的藤蔓，带着种荚的清香，吹得布偶轻轻晃动，像在点头。竹杖上的木片也跟着轻响，像是在附和，又像是在传递远方的消息。
夜里，阿凝梦见自己站在一片白色的花海中，身边是穿青布衫的谢砚秋。他手里的布帕上，半朵栀子花己经绣完了，针脚和她红裙上的一模一样。“你看，” 他笑着说，梨涡里盛着阳光，“我说过会来找你。”
阿凝伸手去牵他的手，这次没有穿过，而是牢牢地握住了。他的手带着薄荷的凉，却又裹着阳光的暖，像她记忆里的样子，从未改变。
醒来时，天己经亮了。阿凝摸了摸自己的手，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。竹杖上的布偶正对着朝阳，手里的布帕在风里轻轻晃动，像在诉说梦里的重逢。
她走到花海边缘，拿起竹片，在泥土里划下第二千五百零一道痕。金色的阳光落在她的红裙上，白色的朝颜绣纹泛着光，和竹杖上的栀子花刻痕交相辉映，像一幅即将完成的画。
阿凝知道，三千株的约定很快就会实现。无论那片白色花海是虚是实，无论谢砚秋在轮回路上走了多远，只要这些朝颜还在生长，只要她心里的念想还在，重逢就一定会到来。
就像这些埋在泥土里的红绳，藏在木片里的思念，终有一天，会破土而出，开出最美的花。
风穿过花海，带来朝颜的清香，也带来远方的花信。阿凝的红裙在风中轻轻晃动，像一团燃烧的火，照亮了这片等待的土地，也照亮了那段即将到来的重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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