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六章 黑袍之下
阿凝的指尖在血红色的花瓣上蜷缩了一下，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，冻得她魂魄发颤。她缓缓抬起头，白发从脸颊两侧滑落，露出被血泪冲刷过的脸，像幅被雨水泡烂的画。
她的眼睛里没有焦点，空洞得像忘川最深的池，只能勉强映出黑袍男子的轮廓。“你到底是谁。” 不是疑问，是陈述，声音平得像一潭死水，听不出任何情绪。
黑袍男子的指尖在半空中顿了顿，兜帽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眉眼，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。腥风卷着彼岸花的花瓣掠过他的肩，黑袍被吹得猎猎作响，却始终没给出答案。
“他是我们的主子。”
孟婆的声音从血色花海边缘传来，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，却异常清晰。阿凝的目光猛地转向她，看见孟婆拄着拐杖，佝偻的背挺得笔首，对着黑袍男子的方向微微欠身，姿态里带着敬畏。“也是他让阎王留你在忘川当花主，护着这片花海，护着你…… 不至于魂飞魄散。”
阿凝的瞳孔骤然收缩，像被强光刺到。花主之位…… 不是因为她执念太深无法轮回？是他？这个始终沉默的黑袍人？她想起那些藏在泥土里的红绳，想起药圃形状的木刻，想起回忆之池里那双穿透浪涛的手，心脏的位置传来空洞的疼，比恨意更磨人。
“为什么。” 她再次看向黑袍男子，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，像死水被投进石子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狂风猛地席卷而来，带着血色花海的腥气，狠狠掀掉了黑袍男子的兜帽。
刹那间，阿凝的呼吸停滞了。
那是一张极美的脸，美到让忘川的血色花海都黯然失色。眉骨高挺，鼻梁笔首，唇线清晰得像用刀刻出来的，每一处轮廓都恰到好处，仿佛是造物主最精心的杰作。可这极致的美里，却裹着化不开的冷，像被冰封了千年的玉，没有一丝温度。
他的眼瞳是极深的黑，比忘川的池水更沉，里面没有任何情绪，既没有怜悯，也没有厌恶，只有一片亘古不变的漠然，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，都只是转瞬即逝的尘埃。额角的疤痕还未褪去，透明的血珠嵌在苍白的皮肤上，像雪地里溅了点红，诡异又惊艳。
阿凝看着他的脸，忽然觉得一阵恍惚。这张脸…… 似乎在哪里见过。是在谢砚秋药圃的铜镜里？还是在回忆之池的浪涛中？又或者，是在她无数次濒临溃散的梦境里？
黑袍男子抬手，想要重新拉上兜帽，却被阿凝下意识地抓住了手腕。她的指尖冰凉，带着血和泪的黏腻，触到他温热的皮肤时，两人都猛地一颤。
“我见过你。” 阿凝的声音发颤，眼神里的空洞被震惊填满，“在哪里…… 我一定见过你……”
他的目光落在她抓着自己手腕的手上，那里还残留着红裙的暗褐色污渍，和他腕间的透明血珠相互映衬。沉默了片刻，他轻轻挣开她的手，动作不重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疏离。
“你不需要记得。” 他重新拉上兜帽，将那张绝美又冷酷的脸藏回阴影里，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低沉，“你只需要知道，谢砚秋的债，还没还清。”
孟婆走上前，将一根拐杖递给阿凝：“姑娘，先起来吧。地上凉，对你的魂魄不好。” 她的目光在黑袍男子身上停留了一瞬，带着欲言又止的复杂。
阿凝没有接拐杖，只是呆呆地看着黑袍男子的背影。他己经转过身，重新走向血色花海的深处，黑袍在腥风中摆动，像一只即将展翅的黑色巨鸟。
她忽然想起谢砚秋临终前的那句话 ——“等我…… 去找你……” 又想起黑袍男子在回忆之池边说的 ——“你会知道，什么是真正的代价。”
这些碎片般的话语在她脑海里盘旋，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。难道……
阿凝猛地站起身，不顾孟婆的阻拦，朝着黑袍男子的方向追了几步。“谢砚秋的代价是什么？！你到底是谁？！” 她的声音在狂风中被撕得粉碎，却带着执拗的尖锐。
黑袍男子的脚步顿了顿，没有回头，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，消散在血色花海的腥气里：
“等你能分清，执念和真相的时候，自然会知道。”
狂风渐渐平息，血色花海恢复了诡异的平静。阿凝站在原地，手里攥着一瓣被风吹落的彼岸花，花瓣的腥气钻进鼻腔，呛得她喉咙发疼。
她看着黑袍男子消失的方向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苍白的手。白发在风中轻轻飘动，红裙上的绣纹早己消失殆尽，只剩下暗褐色的底色，像一张白纸被染上了洗不掉的污渍。
忘川的天，真的要变了。而她，似乎正站在一个巨大的谜团中央，往前一步是更深的黑暗，往后一步是彻底的毁灭。
可她别无选择，只能走下去。为了那些被掩埋的真相，为了谢砚秋欠她的债，也为了…… 这个黑袍之下，让她莫名熟悉的陌生人。
阿凝深吸一口气，将手中的彼岸花花瓣攥碎，转身朝着木屋的方向走去。她的脚步很慢，却异常坚定，每一步都踩在血红色的花瓣上，留下深深的印记。
孟婆望着她的背影，又看了看黑袍男子消失的方向，长长地叹了口气。这忘川的故事，怕是要比她熬的汤，还要苦上千万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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