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二章 花烬魂牵
卖花郎的竹筐在晨露里泛着潮意,谢砚秋挑着担子走过青石板路,扁担压得肩头生疼。筐里的朝颜花又枯了大半,花瓣蜷缩成暗红色,像被人揉皱的信纸,梗茎处渗出的汁液,在筐底积成小小的血珠。
街角的布庄挂出新到的红布,风吹过时猎猎作响,像极了阿凝当年那件被他扔进灶膛的红裙。谢砚秋的脚步顿了顿,喉间的焦符碎片突然刺得生疼,他弯下腰剧烈咳嗽,咳出的唾沫里,浮着片极小的桃木碎屑。
“谢大哥,今天的花又蔫了?” 豆浆摊的老板娘递来碗热浆,眼神里带着同情,“你这花啊,就像被什么东西缠上了,再好的水土也养不活。”
谢砚秋接过豆浆,指尖触到碗沿的温度,突然想起药圃里那口老井。阿凝总在清晨挑水,木桶撞击井壁的声响里,她会对着水面的倒影笑,说:“这井水养人,也养花。”
可他如今挑着的花,连清晨的露水都留不住。
正发怔时,布庄里走出个穿素色布裙的姑娘,手里捧着匹青布,布角绣着朵栀子花,针脚疏朗,像初学乍练。“老板,这布我要了。” 姑娘的声音清脆,眼角那颗红痣在阳光下闪着光。
谢砚秋的心脏骤然缩紧,竹筐差点从肩头滑落。那姑娘付账时掉了枚铜板,滚到他脚边,铜板上的年份,正是他科举落榜那年。
他弯腰去捡,指尖刚触到铜板,就被姑娘踩住手背。她的布鞋沾着新鲜的泥土,土粒里混着片朝颜花瓣,边缘的齿痕与药圃里被虫蛀的花叶,一模一样。
“谢谢大哥。” 姑娘收回脚,捡起铜板时,青布扫过他的手背,留下道淡淡的红痕 —— 那痕迹的形状,与桃木小人胸口的符纸纹路,分毫不差。
谢砚秋看着她走进巷口,素色布裙在拐角处突然变成耀眼的红,像团燃烧的火。他想追上去,双腿却像灌了铅,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红消失在深处,巷子里飘来的栀子花香,突然变得腥甜,像忘川的彼岸花海。
日头渐高时,竹筐里的花彻底枯成了灰。谢砚秋挑着空筐往回走,路过废弃的戏台,看见几个孩子在台上玩耍,用红布裹着身体扮鬼怪,其中个孩子的银镯子摔在地上,发出的脆响里,混着细微的啜泣。
他走上前捡起银镯子,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金属,眼前突然炸开片白光 —— 是千禧年那场车祸的远光灯,阿凝的红裙在光柱里飘成断线的风筝,而他握着方向盘的手,正死死按着喇叭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“还我镯子!” 孩子的哭闹将他拉回现实,谢砚秋慌忙将银镯子塞回去,掌心的汗濡湿了镯身的缠枝莲纹,那纹路在阳光下渐渐清晰,竟与夜宸黑袍上的银线,有着相同的走向。
回到破庙时,谢砚秋发现墙角多了株陌生的植物。叶片呈诡异的碧绿色,叶脉里流淌着暗红的汁液,顶端结着个小小的花苞,苞尖泛着血光,像只紧闭的眼睛。
他想拔掉这株怪草,手指刚碰到叶片,就被刺痛得缩回手。指尖渗出的血珠滴在草叶上,花苞突然剧烈颤抖,绽开的瞬间,他看见里面蜷缩着个极小的红裙小人,白发缠绕着根烧焦的青布条,布条上的 “凝” 字被血浸透,变得模糊不清。
“啊!” 谢砚秋踉跄着后退,撞翻了墙角的空酒瓶,碎裂的声音里,他听见无数个重叠的声音在笑 —— 相府千金的娇笑,张半仙的怪笑,李大人的冷笑,还有阿凝在药圃里,对他说 “等我们有了家” 时的温柔笑。
这些笑声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,将他困在中央。谢砚秋抱着头蹲在地上,看着那株怪草的根须钻出泥土,缠上他的脚踝,根须上的倒刺刺破皮肤,钻进血管,带来刺骨的寒意 —— 这寒意,与忘川河水的温度,一模一样。
夜幕降临时,破庙的门被风吹开,月光照在怪草上,让那红裙小人的轮廓愈发清晰。谢砚秋看见小人的嘴唇动了动,吐出的气息里,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,和那句他听了无数世的话:“债未清……”
他突然抓起墙角的石头,疯狂地砸向那株怪草。叶片碎裂的声响里,暗红的汁液溅满他的脸,像极了卡车爆炸时溅在他脸上的血。可无论他怎么砸,那株草都在疯狂生长,根须缠得越来越紧,最终将他的身体勒成了无数段,每段肢体上,都开着朵小小的朝颜花。
魂魄飘离躯体时,谢砚秋看见怪草的花苞重新合拢,化作个黑袍女子的身影,正将枚栀子花瓣放在他的魂魄上。“这是最后一世了。” 女子的声音沙哑,兜帽下露出的白发,在月光里泛着银辉,“下一世,莫要再遇见了。”
他想抓住那枚花瓣,指尖却穿过了虚影。魂魄被卷入轮回隧道的瞬间,谢砚秋最后望了眼人间 —— 布庄的红布还在风中飘动,豆浆摊的热气氤氲了街角,而那株被他砸烂的怪草,正从破庙的废墟里,重新抽出嫩绿的芽。
下一世,他成了个花农。种满了漫山遍野的朝颜花,却从不敢靠近那片花海的中央。那里总在午夜开出血色的花,花瓣上浮现出模糊的红裙,和个挑着竹筐的卖花郎,在晨露里一遍遍走过青石板路,永远也走不到尽头。
有个穿黑袍的老婆婆偶尔会来买花,每次都只要一朵刚开放的朝颜。她付账时总会多给枚铜板,铜板上的年份,永远是他科举落榜那年。
“你的花养得好。” 老婆婆接过花时,白发扫过他的手背,留下道冰凉的痕,“只是这花啊,开得再盛,也留不住想走的人。”
谢砚秋握着那枚铜板,看着老婆婆走进花海深处,黑袍与血色的花影渐渐融合。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,有个穿红裙的姑娘蹲在药圃里,对他说:“等这些花开了,我们就离开这里,好不好?”
那时的风很轻,花很香,他却没有回答。
如今漫山的朝颜开得正好,他却只能站在花海边缘,看着每朵花的花瓣上,都映着个模糊的红影。
可谢砚秋知道,有些债,不是花开就能还清的。就像他喉咙里那半片焦符,无论轮回多少世,都在提醒他,有个穿红裙的姑娘,曾捧着满筐的朝颜花,站在时光的路口,等了他三百年。
而他,终究是错过了。
花海中央的血色花朵,在午夜悄然凋零,花瓣落在地上,积成厚厚的一层,像无数封没能寄出的信,上面写满了 “对不起”,却再也送不到收信人手里。
轮回的钟摆还在继续,谢砚秋的身影在花海边缘渐渐模糊。他知道,只要这世上还有朝颜花开放,他就会永远困在这片花海里,守着那些开了又谢的花,和那句迟到了无数世的,“我错了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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