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六章 风裂
忘川的风从未如此凛冽过。
血色花海在狂风中掀起巨浪，花瓣相互撞击的声响像无数面破碎的鼓，敲打着石窟的石壁。阿凝站在花海边缘的瞬间，满头白发突然逆着风势竖起，根根发丝绷得笔首，像被无形的针尖穿透，在她身后织成张透明的网。
“阿凝！” 夜宸的声音穿透风幕，黑袍上残存的银线在风中猎猎作响，却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，为她挡去半分寒意。他刻意收敛起熟稔的称谓，指尖悬在半空，不敢轻易触碰她半透明的魂魄。
孟婆的乌木汤碗不知何时出现在花海尽头，碗沿凝结的白霜在狂风中簌簌剥落。她握着汤勺的手稳如磐石，看着阿凝愈发透明的魂魄，浑浊的眼底泛起细碎的波澜 —— 这是她守着忘川三百年，第三次见这姑娘的魂丝断裂，每一次都比前次更彻底，像被生生扯断的蛛网。
“主子，别白费力气了。” 孟婆的声音混着汤碗碰撞的脆响，穿过翻飞的花瓣，“她的善念散了，就像这碗里的汤，凉透了，就再也暖不回来了。”
阿凝没有回头。她的指尖停在半空，刚刚拾起的半片血色花瓣正在迅速枯萎，而风里裹挟的，除了彼岸花香特有的腥甜，还多了缕极淡的、正在消散的栀子香 —— 那气息陌生却又熟悉，像沉在记忆深海的碎玉，此刻被狂风卷着，刺得她魂魄生疼。
第一滴血泪从眼角滑落时，砸在脚边的花茎上。那根茎秆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，原本的花苞瞬间炸裂，飞出无数细小的红屑，在空中凝结成个模糊的剪影，那人举着剪刀的姿态凶狠，剪影边缘沾着的半朵栀子花，让她心口突然空了块，像被生生剜去片魂魄。
“呃……” 阿凝的喉间溢出细碎的痛呼，魂魄突然变得透明，能看见她胸腔里，那缕支撑她三百年的魂丝正在寸寸断裂，断裂处渗出的微光，与风里某团幽蓝的火焰，一模一样。她不知道那火焰来自何处，只觉得每道裂痕里，都在流失些重要的东西，却想不起究竟是什么。
夜宸扑过去时，指尖只穿过她半透明的肩膀。孟婆舀起一勺汤，看着汤面倒映的魂丝碎片，突然将汤泼向花海 —— 汤水落地的瞬间，那些拖拽阿凝脚踝的黑手竟冒起白烟，发出灼烧般的嘶响，却依旧死不肯松爪。
“这些是谢砚秋散在轮回里的恶念。” 孟婆将汤碗往石台上重重一磕，碗沿裂开细纹，“他每一世造的孽，都化成了啃噬她魂魄的虫，你斩得断虫身，斩不断虫根。”
狂风卷着血色花瓣，在他们之间堆起道厚厚的屏障。阿凝的身影在屏障后若隐若现，白发缠绕着断裂的魂丝，像团正在熄灭的火。
她看着夜宸焦急的脸，又望了望孟婆手中裂开的汤碗，眼神里满是茫然，突然缓缓抬起手，指尖残留的栀子香在风中画出个极小的弧度 —— 那手势出自本能，却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含义，仿佛是身体里某个沉睡的部分，在替她诉说着什么。
“你……” 她的声音被风撕成碎片，每个字都带着血沫，“那线…… 为何断了……”
夜宸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孟婆却在这时叹了口气，用汤勺轻轻敲着碗沿：“傻姑娘，哪有什么线是永远不断的？你守着三百年的执念，以为是在等一个结果，其实不过是在等这碗汤凉透罢了。”
花海中央的血色花朵开始成片凋零，花瓣落地的速度越来越快，在地上积成的红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，露出底下灰黑色的泥土，像块巨大的伤疤。
孟婆的身影在泥土边缘忽明忽暗，她弯腰拾起片飘落的花瓣，花瓣在她掌心迅速化作灰烬，与布庄后院那缕消散的栀子香，竟是同样的质地。
“你看。” 孟婆摊开掌心的灰，“连这花都会死，何况是人心？”
阿凝的膝盖缓缓弯下，血泪顺着脸颊滑落的轨迹，在风中凝固成细小的冰晶。冰晶里映出个白发妇人的脸，那妇人看着她的眼神没有恨，只有解脱。这眼神让她莫名心安，三百年不知为何而等的执念，在此刻突然松动，像风化的岩石，簌簌往下掉着碎屑。
“别费力气了……” 阿凝的身影越来越透明，几乎要与身后的花海融为一体，“我好像…… 等不到了……”
最后一缕栀子香消散在风里时，阿凝的魂魄突然剧烈震颤。夜宸看见她胸口那缕最坚韧的魂丝彻底断裂，断裂处飞出无数个细碎的光点。孟婆急忙举起汤碗去接，那些光点却像有灵性般绕过汤碗，在空中盘旋片刻，最终化作只极小的白蝶，停在夜宸黑袍的破口处。
“这是她最后一点未散的魂息。” 孟婆看着那只白蝶，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怅然，“没入汤碗，没入轮回，偏偏选了你的黑袍…… 看来你们之间的债，还没到清算的时候。”
狂风渐渐平息，血色花海的褪色却没有停止。露出的黑土上，慢慢长出些极细的绿芽，芽尖顶着透明的露珠，露珠里映出的，是个男人茫然西顾的脸，那脸让她莫名憎恶，却想不起究竟为何。
夜宸抱着阿凝只剩下微光的魂魄，站在渐渐荒芜的花海中央。孟婆将裂了缝的汤碗放在他脚边，碗里的汤己经彻底凉透，表面浮着层细密的冰纹，像无数个冻住的 “悔” 字。
“这碗汤，你替她收着吧。” 孟婆转身走向忘川深处，黑袍在身后拖出长长的影，“等她哪天想起来了，或许用得上。”
白蝶的翅膀轻轻颤动，像是在回应。
远处的忘川河水开始翻涌，河面上浮现出无数个轮回的片段，每个片段里都有那个让她憎恶的男人，和他身后那片永远也开不出花的土地。而在所有片段的尽头，夜宸的黑袍如墨，正一步步走向那片黑暗，手里握着枚青铜发簪，簪头的 “渡” 字在微光里，闪着从未有过的决绝。
花海边缘，最后一朵血色花凋零了。花瓣落在地上，化作片极薄的青布，布上那半朵未绣完的栀子花，针脚处渗出的血珠，在黑土上慢慢晕开，像个永远也画不完的句号。
风停了，忘川恢复了死寂。孟婆的汤碗在石台上泛着冷光，白蝶停在夜宸的黑袍上，翅膀偶尔扇动，带起缕极淡的香，提醒着这片荒芜的土地上，曾有个穿红裙的姑娘，在不知名的等待里，耗尽了三百年的魂息。
彼岸花开不见花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彼岸花开不见花最新章节随便看！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TPEF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