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七章 蝶踪
风停后的忘川像口巨大的琉璃棺，血色花海褪成的灰黑土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，夜宸抱着阿凝仅存的魂息微光，站在这片荒芜中央，黑袍下摆沾着的花瓣碎屑正在慢慢结晶，化作细小的银线，缠绕着那只停在肩头的白蝶。
白蝶的翅膀突然剧烈扇动，带起的气流掀起脚边那只裂了缝的汤碗。碗里的冰水泼在黑土上，竟冒出滋滋的声响，被浸湿的泥土里渐渐显露出无数细小的纹路，拼凑起来，正是谢砚秋轮回的轨迹，从道光年间的苏州街头，到民国的账房，再到千禧年的卡车驾驶室，每个节点都泛着幽蓝的光，像未熄灭的火焰。
“这是……” 夜宸的指尖抚过那些纹路，触到的地方突然传来灼痛，仿佛有无数根针正顺着他的指尖，钻进魂魄深处 —— 这些轨迹里残留的恶念，比忘川的瘴气更伤人。
白蝶突然飞起，朝着忘川深处飞去，翅膀在黑暗中划出银亮的弧线。夜宸紧随其后，黑袍扫过的地方，那些灰黑的泥土里竟冒出极细的绿芽，芽尖顶着的露珠里，映出阿凝在石窟里修补银线的侧脸，只是那侧脸越来越模糊，像被水汽氤氲的镜中影。
孟婆的身影在忘川河畔的三生石旁显现，她正用汤勺在石面上刻画着什么，石屑纷飞的瞬间，浮现出的竟是摆渡人青铜发簪上的 “渡” 字。听见脚步声，她没有回头，只是将汤勺往石上重重一敲：“你可知这发簪的来历？”
夜宸的脚步顿在离三生石三步远的地方，白蝶停在石尖，翅膀轻触着那个 “渡” 字，发出细微的嗡鸣。“三百年前，她替我们挡下阎王雷霆时，发簪碎成了七片。”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，“我寻回了六片，最后一片……”
“最后一片附在谢砚秋的命格里了。” 孟婆转过身，汤勺上还沾着石屑，“那摆渡人用最后一点残识，将发簪碎片与谢砚秋的恶念缠在一起，就是为了今日 —— 让你不得不亲手去剥离那碎片，也不得不…… 首面他轮回里最肮脏的部分。”
白蝶突然从三生石上飞起，朝着上游飞去，翅膀在水面投下的影子里，竟映出片熟悉的药圃。夜宸跟着影子追去时，看见水面浮现出谢砚秋举着剪刀的剪影，而剪影的脚下，那片燃烧的幽蓝火焰里，正躺着最后一片青铜发簪碎片，边缘还沾着半根红绳，与阿凝红裙上的丝线，一模一样。
“你看，这就是因果。” 孟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汤碗里的冰水不知何时变成了血色，“谢砚秋的恶念养着发簪碎片，发簪碎片锁着摆渡人的残识，而摆渡人的残识，又连着阿凝最后一点未散的善念…… 你要救她，就得先打碎这锁链。”
夜宸望着水面那片幽蓝火焰，白蝶正停在火焰边缘，翅膀被灼烧得微微发焦，却不肯后退半步。他知道孟婆说的是实话，要取出那最后一片发簪碎片，就得进入谢砚秋的命格里，亲手剥离那些缠绕了三百年的恶念，可那恶念早己与谢砚秋的魂魄融为一体，剥离的过程，无异于在他的轮回里，重新撕开那些早己结痂的伤口。
“没有别的办法吗？” 夜宸的声音有些沙哑，指尖的银线正在慢慢渗入白蝶的翅膀，似乎想替它分担些灼痛。
作者“狗儿要听狗儿歌奥”推荐阅读《彼岸花开不见花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孟婆将汤碗放在三生石上，碗沿的裂纹里渗出细小的血珠：“你以为阿凝的善念为何会散在布庄？你以为那老板娘为何偏偏是她善念所化？这都是摆渡人的安排，是她用残识布下的局，逼着你…… 也逼着谢砚秋，去面对你们都不敢面对的过往。”
白蝶突然发出凄厉的鸣叫，翅膀上的银线突然绷首，将夜宸的魂魄猛地拽向水面。他坠入的瞬间，看见的不是忘川的河水，而是民国布庄后院的火海，谢砚秋举着剪刀的剪影在火中狞笑，而阿凝的善念化作的老板娘，正伸出手，朝着他的方向，掌心托着的，是半片燃烧的青布，布上的栀子花正在慢慢成形。
“抓住它！” 孟婆的声音穿透火海，“那是她留给你的路标！”
夜宸伸手去抓那半片青布，指尖触到的瞬间，火海突然散去，眼前变成了道光年间的苏州街头。谢砚秋穿着破衣烂衫，蹲在城隍庙的廊下，手里攥着枚铜板，而穿黑袍的摆渡人正站在雨里，青铜发簪的碎片在她袖中闪烁，与谢砚秋手中铜板的纹路，完美重合。
“这一世的恶念，是贪。” 摆渡人的声音在雨里回荡，“你若连这关都过不了，还谈什么救她？”
夜宸看着谢砚秋将铜板塞进袖中，眼神里的贪婪像野草般疯长，而那铜板上的纹路正在慢慢变化，变成阿凝红裙上的缠枝莲，变成夜宸黑袍上的银线，最终变成那片燃烧的青布 —— 原来谢砚秋每一世的恶念，都与阿凝的魂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，他贪的不是铜板，是本该属于阿凝的安稳；他恨的不是命运，是那个能拥有阿凝善念的自己。
白蝶的翅膀突然亮起银辉，将谢砚秋的身影笼罩其中。夜宸看见那些缠绕在他身上的恶念正在被银辉剥离，化作无数细小的黑虫，而在黑虫消散的地方，露出的竟是谢砚秋藏在破衣下的旧伤，那伤痕的形状，与阿凝心口的魂丝断裂处，一模一样。
“原来如此……” 夜宸的喉间溢出叹息。谢砚秋的恶念里，藏着的竟是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悔恨，是他用贪婪和憎恨包裹的，对阿凝的愧疚。
白蝶突然转向，朝着轮回轨迹的下一个节点飞去。夜宸紧随其后，看着那些被剥离的恶念在身后化作灰烬，而忘川河畔的三生石上，孟婆正用汤勺将那些灰烬舀进汤碗，碗里的血色渐渐褪去，露出底下清澈的水，映出的，是阿凝在药圃里，对着朝颜花微笑的模样。
“快了……” 孟婆对着水面的倒影低语，汤勺轻搅的涟漪里，最后一片青铜发簪碎片正在慢慢浮现，“等集齐七片发簪，等这碗汤重新温热，或许…… 一切都还来得及。”
夜宸的目光穿过轮回的迷雾，望向那片正在靠近的幽蓝火焰。白蝶的翅膀己经焦黑了大半，却依旧固执地在火焰边缘扇动，像一盏在黑暗里永不熄灭的灯。他知道，前路还有无数个谢砚秋的恶念在等着他，还有无数道需要撕开的伤疤，但只要这只白蝶还在，只要阿凝最后一点魂息还在，他就必须走下去。
因为他欠她的，又何止三百年的等待。
忘川的水流渐渐恢复平静，水面倒映的轮回轨迹上，夜宸的黑袍如墨，正追着那只银亮的白蝶，一步步走向谢砚秋命格里最黑暗的地方，走向那片燃烧着幽蓝火焰的，救赎之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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