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八章 贪噬
白蝶的翅膀在道光年间的雨幕里拖出银亮的尾迹，夜宸的魂魄穿过城隍庙的廊柱时，黑袍上的银线突然绷紧，像被无形的钩子勾住。他低头看去，发现是谢砚秋袖中露出的铜板正散发着吸力，那铜板边缘的齿痕，竟与阿凝红裙上磨损的盘扣，一模一样。
“抓住他手里的铜板。” 摆渡人的声音从雨雾中传来，她的黑袍与这江南的雨气融为一体，唯有袖中那点青铜光愈发明亮，“那上面沾着他第一世轮回的贪念，是恶念的根。”
夜宸的指尖刚触到谢砚秋的袖口，就被对方猛地甩开。这一世的谢砚秋像只受惊的野狗，蜷在廊角龇牙咧嘴，手里的铜板被攥得发烫，铜板上的纹路正在慢慢扭曲，化作药圃里那口老井的轮廓，井水里倒映的，是他当年举着油灯，看着阿凝倒在血泊里的嘴脸。
“别碰我！” 谢砚秋的嘶吼混着雨声，“这是我的！谁也别想抢走！”
白蝶突然俯冲，翅膀扫过谢砚秋的手背。他吃痛松手的瞬间，铜板滚落在地，在青石板上转出诡异的弧度，最终停在夜宸脚边。铜板朝上的一面，映出的不再是谢砚秋的脸，而是夜宸自己 —— 三百年前那个雨夜，他站在药圃外，看着谢砚秋举着锄头的背影，却因为胆怯，迟迟没有上前阻止。
“你看，贪念不止他有。” 摆渡人的声音带着冷意，青铜发簪的碎片在她指间流转，“你当年贪求她平安度过雷劫，贪求能护她周全，却忘了最该做的，是首面那场罪孽。”
夜宸的心脏骤然缩紧。铜板上的倒影突然碎裂，化作无数细小的雨珠，每个雨珠里都藏着个画面：阿凝在石窟里独自修补银线的背影，她对着血色花海流泪的侧脸，她魂魄渐散时茫然的眼神…… 这些画面像淬了毒的针，扎进他的魂魄深处。
谢砚秋趁机扑过来抢夺铜板，指甲在夜宸手背上划出三道血痕。血珠滴落在铜板上的瞬间，雨幕里突然响起织布机的声响，布庄老板娘正在燃烧的青布碎片从雨里落下，与铜板上的血迹融在一起，化作条暗红的丝线，缠上谢砚秋的手腕。
“啊 ——” 谢砚秋发出凄厉的惨叫，那丝线像有生命般收紧，勒进他的皮肉，露出底下正在蠕动的黑虫 —— 那些是他藏在贪念里的悔恨，被血线一逼，竟显出了原形。
白蝶的翅膀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，将那些黑虫照得无所遁形。夜宸看见虫群里混着半片青铜发簪碎片，碎片上的 “渡” 字正在被虫蛀，边缘的红绳与谢砚秋手腕上的血线，渐渐织成张细密的网，网住的，是三百年前那个雨夜，所有未说出口的歉意。
“剥离恶念，要先撕开自己的疤。” 摆渡人将发簪碎片抛向夜宸，“接住它，这是你欠她的第一笔债。”
夜宸伸手去接的瞬间，周遭的景象突然扭曲。雨幕褪成民国的煤油灯光，谢砚秋穿着账房先生的长衫，正将篡改的账本塞进火炉，火苗舔舐纸张的声响里，混着阿凝善念化作的老板娘，在布庄后院轻声的叹息。
“快烧！快烧干净！” 这一世的谢砚秋双眼赤红，指尖被火星烫出燎泡也浑然不觉，“只要没了证据，谁也查不出！”
夜宸的黑袍扫过火炉时，火焰突然逆向燃烧，将那些本该化为灰烬的账页重新拼凑。纸上的墨迹在火光里游走，组成的竟是阿凝的字迹：“砚秋，等你科举高中，我们就离开这里，去江南种满朝颜花。”
“不 ——” 谢砚秋抱着头蹲在地上，账页上的字迹突然渗出鲜血，“不是这样的！我没想过要她死！”
白蝶飞落在账页上，翅膀轻轻扇动。那些渗血的字迹开始褪色，露出底下更古老的痕迹 —— 是三百年前，谢砚秋在药圃的石板上刻下的誓言，每个字都被他自己的脚踩得模糊，像被岁月磨平的棱角。
狗儿要听狗儿歌奥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夜宸的指尖抚过那些模糊的刻痕，突然明白摆渡人所说的 “撕开自己的疤” 是什么意思。谢砚秋的恶念里藏着他的悔恨，而他的悔恨里，又藏着对自己当年懦弱的憎恨。这三百年的救赎之路，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，他既要剥离谢砚秋的恶念，也要正视自己当年的退缩。
“把它捡起来。” 夜宸的声音比民国的寒风更冷，将那片青铜发簪碎片踢到谢砚秋面前，“看看你当年的誓言，再看看你如今的模样。”
谢砚秋的目光从碎片移到账页，又落到夜宸黑袍上那只焦黑的白蝶，突然发出崩溃的呜咽。他伸手去抓碎片的瞬间，指尖穿过了夜宸的魂魄，也穿过了自己的影子 —— 原来在这场剥离恶念的仪式里，他连触碰自己罪孽的资格都没有，只能像个旁观者，看着那些被遗忘的过往，在别人的提醒下，一点点浮出水面。
白蝶突然朝着火炉飞去，翅膀在火焰中彻底燃尽的前一刻，将最后一片青铜发簪碎片叼了出来。碎片落在夜宸掌心时，与之前寻回的六片突然共振，在半空中拼出完整的 “渡” 字，发簪顶端的缺口处，正缺着阿凝红裙上那半根红绳的位置。
“还差最后一步。” 摆渡人的身影在火光中渐渐透明，“去千禧年的卡车驾驶室，那里有她留在时间缝隙里的最后一缕魂丝。”
周遭的景象再次旋转，煤油灯化作卡车的远光灯，刺眼的光柱里，谢砚秋握着方向盘的手正在发抖，车窗外的雨刷器反复扫过的，是阿凝红裙被卷入车轮的残影，而副驾驶座上，放着的正是那半片绣着栀子花的青布，布角还沾着新鲜的朝颜花瓣。
夜宸的魂魄穿透驾驶室的铁皮时，听见谢砚秋正在疯狂鸣笛，那笛声与三百年前药圃里，阿凝呼救的声音，完美重合。
“停车！快停车！” 夜宸的怒吼穿透金属，黑袍上的银线突然全部竖起，像无数把剑，刺向谢砚秋的恶念核心，“看看你又在做什么！看看你又害死了谁！”
谢砚秋的方向盘猛地打转，卡车朝着悬崖冲去的瞬间，他终于看清了副驾驶座上的青布。布上的栀子花正在迅速绽放，花瓣层层展开的间隙，露出的竟是阿凝在忘川花海中，渐渐透明的脸。
“阿凝……” 谢砚秋的眼泪混着雨水滚落，“我错了…… 我真的错了……”
最后一片青铜发簪碎片从他领口滑落，与夜宸掌心的六片完美契合。发簪顶端的缺口处，阿凝红裙上的半根红绳突然从虚空中飞来，严丝合缝地嵌了进去。
“嗡 ——”
青铜发簪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，三百年的恶念在这声响中寸寸碎裂，化作漫天飞舞的栀子花瓣。夜宸看着谢砚秋的魂魄在花瓣雨中渐渐变得清澈，看着他朝着悬崖下的花海伸出手，仿佛想去触碰那个永远也够不到的红裙身影。
白蝶的虚影从发簪里飞出，在夜宸肩头盘旋片刻，最终化作缕极淡的香，钻进发簪的纹路里。他知道，这是阿凝最后一点魂息找到了归宿，是这场跨越三百年的救赎，终于迎来了转机。
卡车坠崖的轰鸣里，夜宸握着完整的青铜发簪，魂魄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回忘川。三生石旁的孟婆正用汤勺搅动着碗里的汤，汤面倒映的，是阿凝的魂魄在血色花海中，慢慢凝聚成形的身影，只是她的眼角，还挂着未干的血泪。
“七片集齐了。” 孟婆将汤碗推向夜宸，碗里的汤己经重新温热，“接下来，该让她自己做选择了。”
夜宸握着青铜发簪，看着汤碗里阿凝模糊的倒影，突然明白，真正的救赎从来不是替谁还清罪孽，而是让每个被命运裹挟的人，都有机会面对自己的过往，都有勇气说出那句迟到了三百年的 —— 对不起。
忘川的水流再次泛起涟漪，这一次，映出的不再是谢砚秋的轮回轨迹，而是阿凝的魂魄在花海中，缓缓睁开的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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