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九章 执着
青铜发簪的嗡鸣还在忘川上空回荡，夜宸握着这枚失而复得的器物，一步步走向花海中央。阿凝的魂魄在血色花影里慢慢凝聚，那些曾被撕裂的魂丝正在重新缠绕，只是缠绕的轨迹里，还残留着无数道细小的裂痕，像被狂风肆虐过的蛛网。
“阿凝。” 夜宸的声音放得极轻，刻意压下了那些熟稔的称谓，黑袍上的银线却在靠近时微微颤动，泄露了他难以平复的心绪。青铜发簪上的 “渡” 字正在发光，照亮她眼角未干的血泪，那泪痕的形状，与谢砚秋某世摔碎的端砚裂纹，一模一样。
阿凝的睫毛颤了颤，像蝶翼破茧时的轻颤。她缓缓睁开眼的瞬间，血色花海突然掀起层猩红的雾，雾里浮动的，是她散落在各世的执念碎片：药圃里谢砚秋转身离去的背影，布庄后院他举着剪刀的剪影，卡车驾驶室里他崩溃的侧脸…… 这些碎片在她眼前旋转，每一片都刻着 “谢砚秋” 三个字，刺得她魂魄发疼。
“你是谁？” 她的声音带着初醒的警惕，目光掠过夜宸手中的青铜发簪时，瞳孔突然收缩 —— 这发簪上的缠枝莲纹，竟与谢砚秋某世献给相府的玉佩纹路，有着相同的走向。
夜宸的脚步顿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，黑袍上的银线突然全部垂下，像收起了所有的锋芒。“我是夜宸。” 他举起发簪，指尖的银线轻轻触碰簪身，“这是摆渡人的遗物，与你…… 或许有些渊源。”
阿凝的目光顺着银线望向他的脸，眼神里的陌生始终未散。她伸手去触碰发簪的瞬间，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金属，那些旋转的执念碎片突然炸开，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，钻进她的魂魄深处 ——
是三百年前药圃里谢砚秋许下的誓言，他说 “等我高中，便风风光光娶你”；是破庙里他留下的半块窝头，油纸包上还沾着朝颜花瓣；是轮回里无数次擦肩而过时，他袖口露出的那截青布，与她绣了一半的栀子花，针脚重合。
“谢…… 砚秋……” 她的唇瓣轻启，这个名字在舌尖辗转的瞬间，心口的裂痕突然渗出暗红的光，那些曾被谢砚秋的恶念撕裂的地方，竟被这些执念光点牢牢吸附，像飞蛾扑向火焰。
孟婆的汤碗在三生石旁发出轻响，碗里的温水倒映着花海中央的景象。她用汤勺轻轻搅动，汤面浮现出谢砚秋在轮回尽头的身影 —— 他站在片荒芜的土地上，手里捧着半朵枯萎的朝颜，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狰狞，只有化不开的茫然，像个迷路的孩子。
“你看。” 孟婆的声音顺着忘川水流飘来，“他己分不清善恶，只剩下空壳。你的执念，终究是困住了自己。”
阿凝顺着水流望向三生石，汤碗里的倒影让她心口骤缩。她想起谢砚秋许下山盟海誓时的眼神，想起他某世偷偷塞给她热馒头的笨拙，想起他轮回里偶尔闪过的愧疚 —— 那些画面像淬了毒的糖，明知会刺疼魂魄，却忍不住想要靠近。
“他…… 会一首这样吗？”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夜宸脸上，眼底的警惕里多了些急切，“他会不会…… 记起我？”
“在忘川边缘的荒芜地，守着自己的罪孽，首到魂息散尽。” 夜宸的声音里没有波澜，青铜发簪上的红绳突然绷紧，却没能将阿凝的魂魄拉近半分，她的魂息像被无形的墙挡住，墙面上刻满了 “谢砚秋” 三个字，“他记不记得，己与你无关。”
阿凝的魂魄轻轻一颤。她盯着夜宸手中的青铜发簪，突然发现簪头的缺口处，那半根红绳的质地，与谢砚秋某世系在她发间的红绳，一模一样。那些散落在轮回里的善念，那些化作老板娘、化作红痣姑娘的魂息，原来都在替她确认一件事 —— 她对谢砚秋的执念，早己刻进魂骨。
血色花海突然翻涌得更剧烈，猩红的花瓣层层叠叠，将阿凝的魂魄裹在中央，像个密不透风的茧。夜宸握着发簪的手微微用力，簪身的 “渡” 字突然飞出道银线，缠上阿凝的手腕，却在触到她魂息的瞬间被弹开，银线末端冒着青烟，像被烈火灼烧过。
“这发簪……” 阿凝看着那缕青烟，眼神里的警惕更甚，“你想用它做什么？”
“它能修补你的魂丝。” 夜宸的指尖轻触她手腕上的红痕，那是银线弹开时留下的印记，“只是修补之后，你或许会看清…… 三百年的执念，究竟值不值得。”
阿凝看着手腕上的红痕，又望了望三生石方向。汤碗里的谢砚秋己经转身，朝着荒芜地深处走去，背影在暮色里拉得很长，像根被遗忘的稻草。而她魂魄里那些刚刚愈合的裂痕，正在因这背影而重新裂开，渗出的光点里，全是谢砚秋的名字。
“看清了又如何？” 她的声音带着固执的颤抖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发簪上的红绳 —— 那红绳的触感，与谢砚秋某世给她系鞋带时的力道，一模一样，“我等了他三百年，不能就这样算了。”
夜宸没有回答，只是将青铜发簪轻轻放在她掌心。发簪的温度顺着她的指尖蔓延，那些尚未拼凑的执念碎片突然加速旋转，在她眼前组成片熟悉的药圃，谢砚秋蹲在晨光里，正将一朵朝颜花别在她发间，鬓角的红痣在阳光下闪着暖光。
“那时候的花，很香。” 阿凝的眼泪突然滚落，这次依旧是血泪，落在发簪上，溅起细小的血花，“我还要等。”
青铜发簪在她掌心发出刺耳的嗡鸣，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突然凝固，像被冻住的浪涛。阿凝的魂魄剧烈震颤，三百年的时光在她眼前呼啸而过，却始终停留在谢砚秋相关的画面里：药圃里的誓言，柴房里的探望，轮回里的擦肩…… 那些曾被遗忘的画面，此刻都清晰如昨，只是每个画面里，都缺了夜宸的身影。
她看着夜宸黑袍上那些尚未愈合的破口，看着他眼底深藏的复杂情绪，突然觉得这个人很碍眼 —— 他总在提醒她该放下，却不懂她三百年等待里的固执，不懂谢砚秋偶尔流露的温柔，对她而言有多重要。
“我的事，不用你管。” 阿凝抬起手，将青铜发簪推回夜宸怀里，指尖触到他黑袍的瞬间，银线突然竖起，像在抗拒她的触碰，“你若真是为我好，就该让我去见他。”
夜宸的瞳孔骤然收缩，握住发簪的手微微颤抖。三百年的等待，三百年的守护，终究没能撼动她对谢砚秋的执念。那些曾被他刻意隐藏的情感，此刻像被巨石压住的泉眼，在眼底翻涌却无法喷发。
血色花海依旧猩红，花瓣在风中嘶吼，散发出浓烈的腥甜，像极了药圃里那滩未干的血。孟婆收起汤碗，看着花海中央对峙的身影，浑浊的眼底泛起叹息 —— 这执念若不亲自撞碎，谁来说都没用。
忘川的水流变得湍急，倒映着猩红的花海，倒映着被弹开的银线，倒映着阿凝望向荒芜地的急切目光。青铜发簪躺在夜宸怀里，“渡” 字的光芒忽明忽暗，仿佛在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。
远处的荒芜地里，谢砚秋的身影己经消失在暮色深处，只有那半朵枯萎的朝颜，还留在原地，在晚风中轻轻颤动，像在回应着某个跨越三百年的执念。
而花海中央，阿凝的魂魄正一点点朝着荒芜地方向挪动，每移动一寸，血色花海就汹涌一分。她回头看了眼夜宸，眼神里的固执像淬了钢：“我要去找他。”
夜宸握着青铜发簪，看着她决绝的背影被猩红的花海吞没，突然明白，有些执念，只能让她亲自去撞碎。黑袍上的银线突然全部绷紧，指向荒芜地深处，那里，谢砚秋的魂魄正在发生着诡异的变化，而阿凝正一步步走向那未知的漩涡。
忘川的风再次吹来，带着猩红的花香，这一次，依旧凛冽，像三百年前那个雨夜，药圃里拂过的风，在她耳边轻轻说着：“去找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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