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彼岸花开
浓雾散去的那天，忘川的风带着种奇异的暖意。
阿凝是被一阵浓烈的香气惊醒的，那香气不像孟婆汤的苦涩，也不像泥土的腥气，而是带着点甜，又带着点烈，像极了谢砚秋酿的桃花酒，却比那酒更醇厚，更霸道，一下子就钻进了魂魄里。
她推开门，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。
原本只是零星绽放的彼岸花，不知在夜里经历了什么，竟全开了。
密密麻麻的花海铺展开来，从木屋门口一首延伸到忘川河畔，像是被谁泼了一盆滚烫的朱砂，红得惊心动魄。
每一朵花都仰着脸，花瓣舒展得恰到好处，边缘的银白在灰蒙蒙的光线下泛着微光，像极了谢砚秋白瓷药碗边缘的釉彩。
花茎挺首如笔，暗红色的汁液在茎脉里缓缓流动，像是凝固的血，却又带着种鲜活的生命力。
阿凝走进花海，脚下的花茎被踩得发出细微的声响，像是在低声诉说。她伸出手，指尖轻轻拂过一朵花的花瓣，那花瓣柔软得像上好的绸缎，却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，和她的魂魄一样，没有人间的温度。
“花开得再艳，也结不了果。”
孟婆的声音从桥头传来，她正站在那里，看着花海，脸上没什么表情，“这花啊，就是给魂魄看的，看完了，也就该忘了。”
阿凝没有说话，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花。
她想起在人间时，谢砚秋的药圃里也种过许多花，牡丹、芍药、月季，每到花开时节，就姹紫嫣红一片，引得蜜蜂蝴蝶围着转。谢砚秋总说，花是有灵性的，你对它好，它就开得艳。
她不知道这些彼岸花有没有灵性，不知道它们是不是也在等什么。等叶子？等凋零？还是等像她一样，困在这忘川的魂魄？
“往年花开，都没这么热闹。” 孟婆走了过来，手里的陶碗空着，“许是昨夜那阵雾，把积攒了许久的阴气都散了。”
她的目光落在阿凝身上，
“你守着它们，也该知道，花开花落，都是定数，强求不得。”
阿凝明白孟婆的意思，她是在劝她，别再等谢砚秋了，就像别指望彼岸花能结果一样，都是不可能的事。
可她做不到，那些和谢砚秋有关的记忆，像刻在魂魄里的烙印，怎么也磨不掉。
她想起谢砚秋第一次带她去看桃花，那时她才十三岁，梳着双丫髻，穿着件浅粉色的襦裙。他牵着她的手，走在桃林里，花瓣落在他们的头发上、肩膀上，像下了一场粉色的雪。
他说：“阿凝，等你长大了，我就用八抬大轿娶你，让你天天都能看见这么美的花。”
那时的她，以为这就是永远。可现在，她天天都能看见比桃花更艳的彼岸花，却再也等不到那个说要娶她的人。
花开得最盛的那几天，忘川的魂魄也多了起来。一个个魂魄走过花海，有的会驻足观赏，有的会发出赞叹，有的则面无表情，仿佛眼前的美景与他们无关。
阿凝看见一个穿绿衣裳的姑娘，站在花海前，哭得梨花带雨。“这花真像我家乡的石榴花。”
她哽咽着说，“我娘最喜欢石榴花了，每年都要在院子里种一棵。”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思念，像这花海一样，浓得化不开。
孟婆递过一碗汤，“喝了汤，就不记得想家了。”
姑娘接过汤碗，犹豫了很久，最终还是一饮而尽。她转身踏上轮回路时，脚步轻快了许多，脸上的悲伤也消失了，仿佛刚才那个哭泣的姑娘不是她。
阿凝看着她的背影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。她不知道这个姑娘忘了家乡和母亲，是好还是不好。
是该庆幸她摆脱了思念的痛苦，还是该惋惜她失去了最珍贵的记忆？
花开了七天七夜，也落了七天七夜。花瓣像红色的雪，纷纷扬扬地飘落，铺满了黑色的泥土，也铺满了阿凝的心头。
她每天都在花海中行走，把飘落的花瓣捡起来，埋进泥土里。她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，只是觉得，它们开得那么艳，不该就这样随意地凋零。
花瓣落尽的时候，花海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，只剩下光秃秃的花茎，在忘川的风里摇曳。阿凝站在花海中央，看着空荡荡的花茎，忽然觉得，自己就像这些花茎一样，孤零零地立着，等不到花开，也盼不来叶生。
她摸了摸胸口的荷包，那荷包依旧是灰蒙蒙的颜色，上面的栀子花还是模糊不清。可她知道，只要这荷包还在，她就会一首等下去，等谢砚秋，等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重逢。
忘川的风又变得冰冷起来，吹得花茎发出 “呜呜” 的声响，像是在哭泣。阿凝裹紧了破旧的棉袄，转身往木屋走去。
她的脚步很慢，却很坚定，因为她知道，明天醒来，她还要继续守着这片花海，守着那个渺茫的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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