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 轮回的故事
花瓣落尽后的花海，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。光秃秃的花茎在风里摇晃，发出细碎的声响，像是谁在低声叹息。阿凝坐在木屋门口，看着那些花茎一天天变得干枯，暗红色渐渐褪成灰褐，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。
孟婆今天没在桥头煮汤，而是搬了个小马扎，坐在花海边缘晒太阳。忘川的阳光没有温度，落在身上像蒙了层薄纱，却足以让阿凝看清她脸上的皱纹 —— 那些沟壑纵横的纹路里，似乎藏着数不清的故事。
“知道轮回最早是怎么来的吗？” 孟婆忽然开口，声音比平时柔和些，“听说很久很久以前，人间有对夫妻，男的战死沙场，女的殉了情，阎王见他们情深，便开了轮回的口子，让他们来世再做夫妻。”
她用木勺敲了敲地面，“后来啊，求轮回的魂魄越来越多，这口子就关不上了，成了定例。”
阿凝的心跳动了一下，“那对夫妻…… 后来重逢了吗？”
孟婆笑了笑，皱纹挤在一起，像朵干枯的菊花，“谁知道呢？轮回了一世又一世，早就不是原来的人了。说不定现在哪个喝我汤的魂魄，就是他们转世呢。”
她顿了顿，目光投向远处的轮回门，“记着的人苦，忘了的人也未必甜，不过是换种方式受苦罢了。”
阿凝低下头，看着自己透明的手指。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听的说书先生讲的故事，说有个书生，等了亡妻三世，终于在第西世重逢，可那时她己经成了将军的妾，早就不记得他是谁。
书生最后疯了，抱着他们前世定情的玉佩，冻死在了将军府的墙外。
那时她还不懂，觉得书生太傻，忘了就忘了，何必执念太深。现在才明白，有些记忆不是想忘就能忘的，它们像扎在魂魄里的刺，出会流血，留着会疼，怎么都不是滋味。
“昨天来了个老秀才，” 孟婆继续说，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，“手里攥着半块砚台，说是和他师弟一起考功名时买的，后来师弟中了状元，他却落了榜，一气之下投了河。”
她的木勺在地上画着圈，“他说就想再见师弟一面，哪怕不说话，看一眼就行。”
阿凝想起谢砚秋的书桌上，也放着块砚台，是他父亲留下的，边缘缺了个角，却被他磨得光滑发亮。他总说，等考上功名，就用这块砚台给她写休书 —— 那时她会气鼓鼓地抢过砚台，说谁要你的休书，我要你用它写一辈子的药方。
“后来呢？” 阿凝轻声问，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“还能怎样？” 孟婆嗤笑一声，“喝了汤，过了桥，别说师弟了，怕是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。” 她站起身，拍了拍身上的尘土，“这世上的事，大多是这样，开始得轰轰烈烈，结束得悄无声息。”
阿凝望着桥头来来往往的魂魄，忽然觉得他们像河里的浮萍，被命运的水流推着走，身不由己。有的急着投胎，有的磨磨蹭蹭，可到头来，都得踏上那条路，喝那碗汤，把前尘往事忘得干干净净。
她摸了摸胸口的荷包，那灰蒙蒙的布面上，栀子花的针脚己经快要看不见了。或许再过些日子，连这点痕迹都会消失，就像谢砚秋在她记忆里的模样，一天天变得模糊。
“我给你讲个故事吧。” 阿凝忽然开口，声音很轻，像是怕惊扰了什么，“从前有个大夫，他很好，会给人看病，会种药草，还会…… 还会对我笑。”
她的眼眶有些发热，却流不出眼泪，“后来打仗了，他为了护我，死了。”
孟婆没有说话，只是静静地听着。
“我总觉得他会来的，” 阿凝的声音带着点哽咽，“他说过会娶我，说过不会丢下我一个人。”
她抬起头，看着孟婆浑浊的眼睛，“您说，他会不会也在等轮回？会不会也在找我？”
孟婆沉默了很久，久到阿凝以为她不会回答。风卷着干枯的花茎碎屑飘过，落在她们之间的空地上。
“傻孩子，” 孟婆终于开口，声音里带着一丝叹息，“轮回路上，谁不是睁着眼瞎走？能遇上，是造化；遇不上，是本分。”
她转身往桥头走去，“别把希望拴在别人身上，尤其是在这忘川。”
阿凝坐在原地，看着孟婆的背影消失在迷雾里。夕阳的余晖透过云层，给干枯的花茎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，却照不进她心里的角落。
她想起谢砚秋临死前的眼神，那么温柔，又那么决绝。他说 “阿凝，活下去”，或许那时他就知道，他们再也见不到了。
可她还是想等。哪怕像孟婆说的，只是徒劳；哪怕到最后，只能看着他喝了汤，忘了她，走向新的轮回。
至少，她能再看他一眼。哪怕只有一眼。
夜色渐渐浓了，阿凝站起身，往花海深处走去。她想再看看那些干枯的花茎，想记住它们现在的样子，就像记住谢砚秋的模样一样。
风里传来轮回门开启的声响，沉重而缓慢。
阿凝的心跳了一下，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。
或许，他今晚就会来。这个念头像颗火星，在她心里微弱地燃烧着，照亮了那些漫长而黑暗的等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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