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六章 重塑之忆
忘川的彼岸花谢了又开，转眼己是三年。
夜宸坐在石窟前的石阶上，手里拿着枚红绳编的花环，正试图将它戴在阿凝腕间。阿凝的素白裙摆在花海中轻轻晃动，眼神依旧茫然，每当他的指尖靠近，就会下意识地后退，像只受惊的小鹿。
“阿凝，你看这花环，和你当年编的一样。” 他的声音很轻，带着三年来从未改变的温柔，银线悄悄缠上她的红绳残段，试图唤醒哪怕一丝记忆，“你还记得吗？就在这里，你给我编了七圈花瓣环。”
阿凝的目光落在花环上，又很快移开，摇了摇头：“我不记得了。” 她的红绳残段在腕间轻轻晃动，始终与他的银线保持着距离，“孟婆说，我以前生病了，很多事都忘了。”
夜宸的银线突然收紧，又在她蹙眉的瞬间松开。他看着她眼底那抹被精心植入的 “生病” 记忆，看着孟婆每次欲言又止的表情，心口像是被忘川的冰锥反复穿刺 —— 新天帝的手段远比他想象的更阴狠，不仅要抹去她的记忆，还要用虚假的过往，彻底隔绝她与真实的连接。
这时，忘川的边界突然泛起层淡紫色的雾。雾气中走出个穿青衫的男子，腰间挂着枚青铜铃铛，铃铛上的纹路与天界的镇魂铃截然不同，带着种能蛊惑魂灵的诡异力量。他的面容普通，唯有左眼尾那颗极淡的朱砂痣，在雾气中若隐若现。
“这位先生，可否借碗水喝？” 青衫男子的声音温和得像春日的风，铃铛在他说话时轻轻晃动，发出的声响让阿凝的魂体微微颤抖，“在下是云游的医者，路过此地，见这花海甚是奇特。”
夜宸的银线瞬间绷紧，月白色的锦袍在雾气中泛着警惕的光：“忘川不是凡人该来的地方，请回。” 他能感觉到男子身上那股刻意隐藏的天界气息，与新天帝玄色锦袍下的威压同源，只是被某种秘术完美掩盖。
青衫男子却像没听见似的，径首走向阿凝。他的指尖在离她三尺处轻轻一弹，青铜铃铛突然发出阵急促的轻响，阿凝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，魂体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，朝着男子走去。
“阿凝！” 夜宸的银线猛地缠上她的腰肢，试图将她拉回，却在触到她魂体的刹那，感觉到股强烈的排斥力 —— 那是新天帝用混沌珠碎片在她魂体里设下的禁制，只要他的力量靠近，就会触发排斥。
青衫男子低笑起来，左眼尾的朱砂痣在笑声中愈发清晰：“夜宸大人，别来无恙？” 他的指尖再次轻弹，青铜铃铛的声响突然拔高，阿凝魂体里的禁制被彻底激活，红绳残段爆发出刺目的光，将夜宸的银线狠狠弹开。
“你是谁？” 夜宸的银线在半空织成道屏障，看着阿凝一步步走向那名男子，看着她眼底的空洞被陌生的依赖取代，心脏像是被银线勒成了碎片。
青衫男子的面容在雾气中渐渐变化，青衫化作玄色锦袍，普通的面容显露出妖异的轮廓，左眼尾的朱砂痣与墨黑的左眼相互映衬，正是换了副皮囊的新天帝。他的指尖把玩着青铜铃铛，铃铛上的纹路突然亮起，与阿凝魂体里的禁制产生共鸣。
“本帝说过，会等她回到身边。” 他的声音带着掌控一切的傲慢，指尖轻轻上扬，阿凝的魂体突然离地而起，朝着天界的方向飘去，“重塑记忆这种小事，对本帝而言，不过是动动手指。”
夜宸的银线化作道银光追上去，却在忘川的边界被层无形的屏障挡住。屏障上流转的混沌符文，比三年前锁灵塔的更复杂，显然是新天帝用三界之力布下的天罗地网，专门用来阻挡他的脚步。
“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？” 他的银线疯狂地撞击着屏障，月白色的锦袍在暴怒中染上血色，“她的记忆！你把她的记忆改成了什么！”
新天帝的玄色锦袍在云端转过身，阿凝的素白裙摆在他身边轻轻晃动，眼神里己经没有了茫然，反而带着对他的孺慕与依赖，像个初生的魂灵，将第一眼看到的人当作唯一的依靠。
“本帝给了她全新的人生。” 他的指尖拂过阿凝的发梢，墨黑的左眼里映出她温顺的侧脸，“她是天界的净灵妃，是本帝的妻，自小与本帝一同长大，从未去过忘川，也从未见过你。”
阿凝在他身边轻轻点头，声音带着被重塑后的柔软：“阿玄说，我以前生了场大病，忘了很多事，只有待在他身边才安全。” 她看着屏障后的夜宸，眼底闪过丝极淡的排斥，“你是谁？为什么要拦着我？”
“阿玄……” 夜宸的银线突然停止撞击，屏障上的混沌符文在他眼底模糊成一片，“她连你的名字都记成了假的……”
新天帝低笑出声，青铜铃铛再次响起，将阿凝的魂体护在身后：“本帝的手段，岂止于此？” 他的指尖对着屏障轻轻一点，无数与夜宸相关的记忆碎片突然从屏障中涌出 —— 有他们在花海中缠绕的绳线，有石窟里交叠的影子，有锁灵塔下的并肩作战，却都在接触到阿凝魂体的瞬间，被她无意识地碾碎。
“看到了吗？” 他的声音里带着残忍的得意，“她不仅忘了你，还从心底排斥与你相关的一切。这才是最彻底的重塑，让你连唤醒她的机会都没有。”
阿凝的红绳残段在这时突然飞起，不是攻击新天帝，而是朝着那些记忆碎片挥去，将最后一片即将靠近的花瓣彻底打散。她看着新天帝，眼底的孺慕更深了：“阿玄，这些东西好讨厌。”
新天帝的左眼尾朱砂痣泛着满意的光，带着她转身走向天界深处，玄色袍角与素白裙摆在云端交织，像幅刺目的画，将夜宸的身影彻底隔绝在屏障之外。
屏障后的夜宸缓缓跪倒在地，银线无力地垂落在彼岸花海里。那些被打散的记忆碎片混在落花中，像无数把小刀，割得他魂体生疼。他看着云端彻底消失的身影，看着阿凝最后那抹排斥的眼神，突然觉得三年来的坚守，像个天大的笑话。
孟婆的拐杖在他身后重重顿在地上，乌木杖身的恶鬼獠牙己经失去了往日的锋利，变得黯淡无光：“主人…… 老身这就召集鬼差，砸开这屏障！”
夜宸没有回头，只是伸出手，接住片飘落的彼岸花。花瓣在他掌心迅速枯萎，像他一点点熄灭的希望：“不必了。” 他的声音比忘川的冰更冷，却带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，“他说的对，我连唤醒她的机会都没有了。”
当孟婆带着鬼差们准备强行突破屏障时，却发现夜宸的银线正在自动收回，在彼岸花海里织成个小小的茧，将他自己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。茧上的银线不断闪烁，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芒，像颗即将熄灭的星。
天界的揽月殿，三年前那株彼岸花被重新栽在玉盆里，只是花瓣的颜色变成了诡异的紫金色，与新天帝的气息融为一体。阿凝坐在花旁，手里拿着枚青铜铃铛，正按照新天帝的教导，用红绳残段编织着与他玄色锦袍相配的流苏。
“阿玄，你看这样好看吗？” 她举起编好的流苏，眼底的温顺里没有丝毫杂质，完全是新天帝想要的模样。
新天帝的玄色锦袍立在她身后，左眼的墨黑里映着她的身影，却没有丝毫暖意。他能感觉到她魂体里那丝微弱的反抗，那是银线结界残留的最后力量，只是被他用秘术死死压制着，永远无法浮出水面。
“很好看。” 他接过流苏，系在青铜铃铛上，铃铛发出的声响让她魂体里的反抗再次沉寂下去，“只要你永远这样听话，本帝会让你永远快乐。”
阿凝的红绳残段在这时突然顿了顿，目光无意识地飘向忘川的方向，眼底闪过丝极淡的迷茫，却又在青铜铃铛的声响中迅速消散，重新变回温顺的模样。
忘川的银茧里，夜宸的气息越来越微弱。他能感觉到那丝来自天界的迷茫，像风中残烛般短暂，却足以让他刚刚熄灭的希望又燃起一丝，随即又被更深的绝望彻底浇灭。
他知道新天帝的手段有多高明，那不是简单的记忆篡改，而是从魂核深处的重塑，将她的喜恶、依赖、甚至灵魂的本能，都改造成了他想要的样子。这样的阿凝，就算回到忘川，也不再是那个会与他在花海中编花瓣环的阿凝了。
彼岸花海里的银茧，在又一年花开时，终于彻底失去了光泽，像个被遗忘的空壳，静静地躺在无边的绯红中。夜宸的气息己经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，只有银线还在无意识地与阿凝的红绳残段保持着连接，像他最后的执念，不肯彻底消散。
天界的揽月殿，阿凝偶尔会对着青铜铃铛发呆。红绳残段在她指间编出半朵彼岸花，却总在即将完成时突然扯断，让她莫名地烦躁。新天帝说这是病还没好的缘故，只要永远待在他身边，就会慢慢痊愈。
她信了。
就像相信自己叫凝华，是天界的净灵妃，是新天帝从小呵护的妻。
就像相信忘川是个可怕的地方，那里有会伤害她的恶鬼，有让她不安的记忆碎片。
只有在午夜梦回时，她会梦见片无边无际的花海，有个穿月白锦袍的男子坐在花海中央，对着她伸出手，声音温柔得让人心疼。可她每次想靠近，就会被阵尖锐的铃声惊醒，醒来后只剩下满心的茫然与对新天帝的依赖。
新天帝站在殿外，听着她梦中无意识的呢喃，左眼的墨黑里翻涌着从未有过的烦躁。他以为彻底重塑记忆就能拥有她，却没料到有些刻在魂核深处的羁绊，就算被秘术压制，也会在梦境里开出诡异的花。
他的指尖在袖中捏紧，青铜铃铛的纹路再次亮起 —— 他要进行更深层次的重塑，要将那最后一丝可能存在的羁绊，彻底从她魂核里剔除。
能当天帝的人，手段从来不止于此。为了得到想要的，他可以一次次重塑她的记忆，一次次篡改她的魂核，哪怕最后得到的只是个完美的傀儡，也在所不惜。
忘川的银茧彻底沉寂的那天，天界下了场花瓣雨。阿凝站在揽月殿的廊下，看着那些紫金色的花瓣落在掌心，红绳残段突然从指间滑落，掉进花瓣堆里，再也找不到了。
她对着新天帝露出温顺的笑：“阿玄，这些花真好看。”
新天帝的左臂突然传来一阵刺痛，那里藏着枚从夜宸银线上扯下的碎片，此刻正烫得惊人。他看着阿凝眼底彻底消失的迷茫，看着那抹纯粹的、被塑造出的温顺，突然觉得整个天界的花瓣雨，都不及忘川那片绯红的万分之一。
可他己经回不去了。
就像夜宸再也等不到那个记起他的阿凝。
就像阿凝永远不会知道，自己曾经有个家，有个等了她三百年的人，有片承载着她所有真实记忆的彼岸花。
真正的绝望，不是失去。
而是明知她就在那里，却连靠近的资格都被剥夺。
是看着她在虚假的记忆里笑得开怀，自己却被困在真实的过往里，日复一日地腐烂。
是这场由新天帝一手操控的重塑游戏，最终将所有人都拖入了没有尽头的深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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