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亮，院子里扫地的沙沙声像在挠耳朵。清婉坐在梳妆台前，手里捏着一块冰凉的湿帕子，往脸上狠狠一敷。
水珠顺着下巴滴到领口，她打了个激灵，抬眼看向铜镜。
镜子里的人眼底发青，嘴唇干得起皮，头发倒是梳得一丝不苟，像个正经小姐。可那眼神，活像被抢了骨头的狗，又凶又委屈。
她盯着自己看了三秒，猛地抓起帕子又擦了把脸，嘴里念叨：“我不是为他活的，我不是为他活的，我不是为他活的。”
一遍比一遍响，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。
外头小翠听见了，探头进来：“小姐，您跟谁吵架呢？”
“跟镜子。”清婉把帕子甩进铜盆，溅起一串水花，“它说我今天得装得像个心机深沉、眼高于顶的闺秀，我不同意，它非说我天生这块料。”
小翠咧嘴一笑：“那镜子挺有眼光。”
清婉白她一眼，顺手打开妆匣，从最底下摸出那个荷包，拉开系绳，指尖在玉簪上轻轻一碰，又迅速缩回，像被烫着了。
她把荷包塞进袖袋，深吸一口气，站起身。
今天第一件事，不能慌，不能软，更不能回头。
清婉抱着《茶心录》，脚步比平时快了半拍。
刚转过月洞门，她就看见前方人影一动。
云逸站在廊下，背对着她，手里攥着什么东西，像是纸条，又像是布片。他没穿铠甲，也没带随从，就那么静静站着，像根戳在风里的旗杆。
清婉脚步一滞。
脑子里“叮”的一声轻响，不刺耳，却清晰得要命。
【情感脱离度32%】
她咬住下唇内侧，手指悄悄掐进《茶心录》的硬皮封面，书角顶着手心，疼得她清醒了几分。
走，还是停？
停是软弱，走是逃避——可逃避，本来就是计划的一部分。
她低头，加快脚步，贴着廊柱那一侧疾行。风带起裙角，扫过青砖。
擦肩而过的瞬间，云逸微微侧身，声音压得很低：“昨天……是我说错什么了？”
清婉没抬头，也没应声，只轻轻摇了摇头，脚步没停。
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。
她走得更快了，首到拐进角门，才敢喘气。
手心全是汗，书皮都湿了一块。
可她嘴角，却一点点翘了起来。
“演得不错。”她对自己说，“下次可以再冷一点，最好带点嫌弃。”
绣阁二楼，窗缝半开。
清雅趴在窗边，手里团扇半摇，眼睛瞪得像看见老鼠的猫。
“二姐！你快来看！”
清颜摇着团扇走过来，顺她手指的方向望去，正好瞧见清婉头也不回地走远，云逸站在原地，手里那张纸被捏得皱成一团。
“哟。”清颜轻笑，“这不是前两天还巴巴地往梅园跑的三妹妹吗？怎么，今儿见了人都绕着走？”
“她昨儿收了玉簪！”清雅压低声音，“我亲眼看见小翠偷偷拿去擦灰，簪头那半朵梅花，亮得晃眼。”
“现在呢？”清颜挑眉。
“现在？装不认识。”清雅冷笑，“肯定是惹恼了将军，人家来问罪，她心虚不敢应。”
清颜用团扇掩唇，笑出声：“爬得越高，摔得越惨。她以为自己是谁？一个爹不疼娘早死的庶女，也配接镇国将军的信物？”
“咱们要不要……推一把？”清雅眼睛发亮。
“不急。”清颜慢悠悠扇着风，“风己经起了，我们只管看着，等她自己摔下来，摔得越响，越好听。”
她说着，目光落在清雅手中绣帕上——帕角绣着半朵梅花，针脚细密，和云逸那支玉簪上的残形，一模一样。
她没多问，只轻轻点了点帕子：“这花样，绣得不错。”
清雅低头一笑，把帕子收进袖中。
书房里，阳光斜斜照在案几上。清婉正提笔写拜帖。
墨迹工整，字如其人——规矩，克制，不带情绪。
“明日申时，登门拜谒，望赐教春和宴礼制。宰相府清婉敬上。”
她吹了吹纸面，递给小翠：“送去李夫人府上，亲手交到她手里。”
小翠接过，犹豫道：“小姐，李公子前些日子还问起您呢，说那场茶会您泡的‘雪顶含翠’，是他喝过最有灵气的。”
清婉眼皮都没抬：“那就更好了。”
小翠刚要走，外头传来脚步声，接着是赵侧妃身边丫鬟的声音：“三小姐可在？侧妃娘娘派人来问，昨儿将军寻您，可是有什么误会？”
清婉搁下笔，淡淡道：“我与将军，不过普通朋友。侧妃娘娘好意，我心领了，但不必费心。”
小翠会意，扬声回话：“我们小姐说了，她和将军就是普通朋友，没别的。”
外头静了一瞬，脚步声渐渐远去。
清婉这才抬眼，看向窗外。
院子里那棵老梅树还在，枝头几朵残花摇摇欲坠。她想起昨儿云逸站在石亭里，肩头落着花瓣的样子。
她伸手摸了摸荷包，玉簪静静躺着，没再碰它。
可她也没扔。
“朋友？”她自言自语，“好啊，那就朋友。”
她低头继续写另一张单子：春和宴所需物品清单。
写到“防毒银针”时，笔尖顿了顿，又添上一句：“香炉换新炭，焚梅枝者，谢绝入内。”
小翠在旁边收拾拜帖，忽然问：“小姐，您用的这信笺……怎么边角发黄？”
清婉瞥了一眼。
淡青色的纸，边角有圈茶渍，像是多年前泡茶时不小心滴上去的。
“旧东西了。”她说，“刚学茶艺那会儿用的。”
“您还留着？”
“留着。”清婉把纸折好，装进信封，“有些东西，看着没用，关键时刻，能当刀使。”
傍晚，小翠从外头回来，脸色有点怪。
“小姐，李夫人收了拜帖，还说欢迎您去。不过……”
“不过什么？”
“我回来路上，听见二小姐和西小姐在亭子里说话，说您‘攀高枝不成，转头就投李家怀抱’，还说……您这是急着找下家。”
清婉正在翻《茶心录》，听到这儿，手指一顿。
书页没反应，系统也没出声。
她合上书，笑了笑：“她们说对了一半。”
“哪一半？”
“我确实要去李家。”她把书往怀里一塞，站起身，“但我不是去找下家。”
“那是？”
“我是去找帮手。”她走向门口，脚步轻快，“顺便，让全京城都知道——林清婉想干什么，从来不需要谁批准。”
小翠跟在后面，嘀咕：“可您这阵子躲着将军，大家不都以为您俩掰了？”
清婉脚步没停。
“掰了？”她头也不回，“谁说的？我们好着呢。”
“啊？”
“他给我簪子，我收着。他问我话，我摇头。这不就是最好的关系？”她嘴角一勾，“他又没说非得我答应，我也沒说非得拒绝。”
小翠听得云里雾里：“那……您到底……”
清婉忽然停下，转身看她，眼神亮得吓人。
“小翠，你知道最难的戏怎么演吗？”
“啥？”
“就是——明明心在滴血，还得笑着说‘我根本不在乎’。”她抬手，轻轻抚过荷包，“我要让他觉得，我不是配不上他。”
她顿了顿，声音轻得像风。
“我是不屑配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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