油灯芯“滋啦”一声爆了个灯花,苏秀兰赶紧用铜针挑了挑。
暖黄的光晕重新漫开,照在摊开的账本上,纸页边缘被翻得卷了毛边,却比刚买来时干净——林建国每天收工都要拿粗布擦手,生怕沾了泥点子弄脏。
“这页是开荒进度。”苏秀兰指尖点着新誊写的部分,小楷字像排着队的麦粒,“九号地块,半亩三分;十号地块,七分二厘。”她抬头时,鬓角的碎发被穿堂风掀起来,“明儿要是能把这些数据摊开给大伙儿看……”
“你是说,当众翻账本?”林建国把算盘往她跟前推了推,指节上还沾着没洗干净的土。
白天开荒时被锄头磨破的地方结了痂,碰着算盘珠子有点疼,“上回王婶子说我偷偷记黑账,赵二狗子在晒谷场说我多占工分……”
“不是黑账,是明账。”苏秀兰把他的手攥住,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袖管传过来,“你记的是每天挖了多少土,挑了多少担,连二壮那天崴了脚提前收工都写清楚了。”她抽回手,在“二壮”名字旁画了个小圈,“人心都是秤,称得出轻重。”
林建国盯着账本上自己歪歪扭扭的字迹——他只念过三年扫盲班,写“亩”字总把“田”写成方方正正的小格子。
可苏秀兰誊抄的部分,每个数字都像刻在石碑上似的,连小数点后两位都不差。
他伸手摸了摸纸页,突然笑了:“成,明儿就去饭堂门口。”
鸡叫头遍时,林建国己经蹲在院门口磨锄头。
苏秀兰端着粗瓷碗出来,碗里是泡了玉米渣的凉水:“先喝口,别急。”她往他怀里塞了个玉米饼,饼皮还带着灶膛的余温,“账本我用蓝布包好了,在炕席底下压着呢。”
饭堂门口的老槐树上,蝉鸣刚起了个头又哑了。
林建国把蓝布包往石桌上一放,解开绳结时,指腹蹭过布面的补丁——那是苏秀兰前晚熬夜缝的,针脚密得像蚂蚁爬。
他翻开第一页,墨迹未干的“开荒队每日劳动记录”几个字,在晨雾里泛着淡蓝。
最先围过来的是王大娘。
她拎着竹篮去井边打水,看见石桌旁的动静就拐了弯:“建国,这是干啥呢?”
“让大伙儿看看咱的账。”林建国把账本推过去,“您瞅瞅,五号那天您给大伙儿送了三壶热水,我记在‘后勤’那一栏了。”
王大娘凑近了看,老花镜滑到鼻尖:“哎呦,这还有我名字呢!”她扯着嗓子喊,“柱子他娘!快来瞧建国这账本!”
人越围越多。
栓子挤在最前头,扒着石桌沿儿看:“建国哥,俺昨天挖了两方土,这儿写的是‘栓子:2.1方’,咋多了零头?”
“你那镢头抡得猛,最后半方土比别人松快。”林建国指着后面的备注,“我问了老周头,松土方量要多算一成。”
人群里突然响起冷笑。
赵二狗子从墙角的草垛后钻出来,褂子敞着怀,露出肚皮上的肥肉:“装模作样!谁知道你这数字是咋编的?”他凑到石桌前,手指戳着“赵二狗子:0.8方”那行字,“昨儿我帮张婶子挑水去了,压根儿没上荒坡!”
“昨儿晌午头,你在晒谷场啃黄瓜的时候,张婶子还在井边洗尿布呢。”林建国翻开另一页,上面贴着半张草纸,“这是栓子记的出勤表,你八点上工,九点说肚子疼,蹲在树底下歇了俩钟头。”他又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烟纸,“这是李三贵捡的,你扔在荒坡上的烟盒——大前门,你媳妇儿说你上月就剩五根。”
赵二狗子的脸涨得像煮熟的猪肝。
他猛地扯住账本角,却被林建国按住手腕。
那只手的虎口结着老茧,压得他骨头生疼:“二狗子哥,你要非说我记假账,咱现在就去荒坡量量。你挖的那片地,长宽七尺二寸,深三寸半,算下来正好零点八方。”
人群里响起嗡嗡的议论。
李三贵挤到前面,扒着赵二狗子的肩膀看:“还真有他的名儿!我前天挖了两方半,这儿写的是‘李三贵:2.5方’,准得很!”他扭头冲林建国笑,“建国兄弟,我昨儿听我媳妇儿说,你给栓子他娘送了半袋玉米面?”
“那是队里分的救济粮,按工分算的。”苏秀兰不知什么时候挤了进来,怀里抱着算盘,“栓子他娘病了,工分少,我跟队长说过,特殊情况特殊照顾。”她把算盘往石桌上一放,珠子拨得噼啪响,“要查工分、查粮食分配,我这儿都有底。”
“都让让!”
林德顺的烟袋锅子敲在青石板上,“当当”响。
老支书背着手走过来,蓝布帽檐压得低低的,却挡不住往石桌上扫的目光。
他伸手拿过账本,拇指蘸着唾沫翻页。
第一页是开荒地图,用铅笔描着歪歪扭扭的地块;第二页是工分表,每个名字后面跟着红笔写的数字;第三页最厚,夹着草纸、烟盒、碎布片——全是记工的凭证。
“这账本……”林德顺翻到最后一页,停住了。
那页纸上贴着半张报纸,上面用红笔圈着“全县模范生产队评选标准”。
他抬头看林建国,对方正弯腰给王大娘解释“预计产量”那一栏,汗水顺着下巴滴在账本上,晕开个浅灰色的小圈。
“老林头,你倒是说句话啊!”王大娘扯了扯他的袖管,“建国这孩子,能把账算得比我家那杆老秤还准!”
林德顺把账本合上,烟袋锅在掌心敲了两下。
他突然咳嗽起来,背过身去掏手帕,再转过来时,眼角有点湿:“既然账上有数……”他清了清嗓子,“往后开荒队归队里管。栓子、二壮,你们俩明儿把队里的旧锄头都翻出来,磨利了给建国用。”他又扫了眼人群,“李三贵,你不是总说闲得慌?明儿跟着上荒坡!”
“得嘞!”李三贵应得脆生,挤到林建国身边,“建国兄弟,我家那把铁锨好使,明儿我扛来!”
人群哄笑起来。
赵二狗子缩着脖子往后退,被王大娘戳了下后背:“还不快走?没看人家正商量正经事儿呢!”他踉跄两步,撞在草垛上,草屑扑了满脸,灰溜溜地跑了。
暮色漫上晒谷场时,林建国蹲在院门口擦账本。
苏秀兰端着饭碗出来,碗里是掺了野菜的玉米粥:“今儿晌午,张婶子送了俩鸡蛋,我煮在你碗底了。”
林建国扒拉着粥,突然听见系统提示音。
那声音轻得像风吹过麦穗,却让他手一抖,粥洒在账本封皮上。
“声望值+100,当前声望值:750。”
“咋了?”苏秀兰坐下来,拿帕子给他擦手。
“没事儿。”林建国望着远处的荒坡,那里的土色在夕阳下泛着金红,“秀兰,等开了渠,引了水,咱这片地能种小麦。”他指了指账本最后一页,“我算过,百亩地,亩产三百斤——够全村吃半年。”
苏秀兰没说话,只是把帕子往他手里塞得更紧。
风掀起账本页,露出夹在里面的半张报纸,“模范”两个字被夕阳照得发亮。
深夜,林建国在炕席上翻了个身。
苏秀兰的呼吸声均匀地响在耳边,可他睡不着。
窗外的蝉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,空气里有股闷闷的潮气,像被浸了水的棉絮。
他掀开被子坐起来,听见远处传来“轰”的一声——不是雷声,更像云在天上滚动。
他披衣走到院门口。
抬头看天,月亮被乌云遮得只剩条银边,风里带着股土腥气。
墙角的老槐树叶子哗啦啦响,像有人在上面撒豆子。
“要变天了。”他轻声说。
话音刚落,远处又传来一声闷响。
这次他听清了——是雷声,从山那边滚过来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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