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半夜的风裹着湿冷往骨头缝里钻。
林建国的锄头尖儿又扎进泥里时，掌心的茧子被磨得生疼。
他首起腰想捶捶背，忽然听见田埂上响起“吧嗒吧嗒”的脚步声——不是苏秀兰那种小碎步，是好几个人踩着胶鞋趟泥水的动静。
“谁？”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，手还没放下，就见三道黑影从雨幕里冒出来。
最前头的刘西娃甩了甩头上的水珠，扛着铁锹的胳膊绷得像根铁柱子：“建国哥，我跟柱子、狗剩子来搭把手。”
林建国的喉咙突然发紧。
这刘西娃上月还跟着几个青年蹲墙根儿唠闲嗑，说“开荒？累断脊梁骨也填不饱肚子”，今儿倒把铁锹磨得锃亮。
他张了张嘴，只说出句：“泥地滑，小心脚。”
“知道！”刘西娃应得脆生，裤脚早卷到膝盖，铁锹往泥里一插就是半尺深。
柱子和狗剩子闷头不说话，可那股子使狠劲的架势，把泥块砸得“扑棱扑棱”响。
苏秀兰的铁锹停在半空。
她摸了摸刘西娃的铁锹把，凉丝丝的还带着潮气：“你们啥时候醒的？”
“压根儿没睡。”狗剩子抹了把脸，泥点子糊了半张脸，“我娘说，建国哥能豁出命干，咱大小伙子缩被窝里算啥？”
林建国的指节捏得发白。
他弯腰时，系统提示音像春芽顶破土皮似的钻进来：“声望值+30。”这声儿轻，可比任何夸奖都实在——他望着西个在泥里扑腾的身影，突然想起六零年冬天，他蹲在张婶家门口啃树皮，是队里的老支书硬塞给他半块玉米饼。
那时候他就想，要是有一天能让这些人跟着他吃饱饭......
“建国哥，你发啥愣呢！”刘西娃的铁锹磕到他的锄头，“这泥底下埋着金元宝呐？”
林建国笑了，笑声混着雨声撞在山梁上。
他抡起锄头的架势更猛了，泥块飞出去，正砸在苏秀兰脚边。
她也不恼，弯腰把泥块拍散：“别光顾着使劲，往东边挖，我瞧着那片水浅。”
天刚蒙蒙亮，张寡妇的身影出现在田埂上。
她裹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，怀里抱着个粗陶盆，盆上盖着块红布——那是她闺女出阁时的盖头，平时宝贝得很。
“秀兰妹子。”她的声音像被雨水泡软了的草茎，“我煮了土豆，还热乎着。”掀开红布，白蒙蒙的热气裹着土豆香扑出来，“昨儿后半夜就烧火，怕凉了。”
林建国的锄头“当”地砸在石头上。
他望着张寡妇的手——指甲缝里全是泥，手背裂着血口子，这双手上月还哆哆嗦嗦接救济粮，今儿倒能端着热土豆走二里山路。
“婶子，您歇着。”苏秀兰接过陶盆，摸了摸张寡妇的手腕，凉得像块冰，“这地荒了多少年，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。”
“不差。”张寡妇蹲下来，捡起根断了的草绳开始拔草，“我闺女来信说，城里工人都加班建厂子。咱庄稼人不把地侍弄好，算啥？”她拔草的动作生涩，可每根草都拔得极彻底，“我闺女还说，等秋收了，要接我去看火车......”
林建国别过脸。
他听见系统提示音又响了，这次是“声望值+40”。
远处山雀开始扑棱翅膀，他突然看清张寡妇的蓝布衫——前襟有块补丁，针脚歪歪扭扭，是她自己缝的。
中午日头冒了个尖儿，李三贵的破胶鞋“吱呀吱呀”碾着田埂过来了。
他手里攥着顶草帽，帽檐儿卷得像狗尾巴，眼神在泥地里扫来扫去，喉结动了三回才开口：“建国，我......我帮你挑水？”
“三贵叔来啦！”刘西娃把铁锹往地上一杵，“正好，咱挖的排水沟缺人垒石头。”
李三贵的脸腾地红了。
他上个月还蹲在村口说“林建国就是想出风头”，这会儿倒把草帽往地上一摔，卷起袖子就往泥里踩：“垒石头谁不会？我当年修水库，一天能搬百八十块！”
赵二狗子的身影在树底下闪了闪。
他叼着根狗尾巴草，斜眼瞅着泥地里的人群，喉咙里滚出声冷笑：“傻不傻？这地能长出金豆子？”可脚却往回挪，踢飞的小石子砸在土坡上，“嘭”地溅起些泥星子。
“管他呢！”柱子用袖子抹了把汗，“我娘说了，跟着建国哥干，准能吃上饱饭！”
夜里收工，田埂上堆着几个破搪瓷缸。
张寡妇的土豆早被抢光了，苏秀兰不知从哪儿摸出把野葱，煮了锅热汤，飘着星星点点的油花儿——那是她藏了半年的荤油，平时连过年都舍不得用。
“真香。”刘西娃捧着缸子，热气熏得他眯起眼，“比我娘煮的菜粥强多了。”
“那是秀兰姐手艺好。”狗剩子扒拉着缸底，“我娘说，等咱开了荒，要把压箱底的鸡蛋拿出来，给建国哥蒸鸡蛋羹。”
林建国没说话。
他望着火光里的一张张脸：刘西娃的泥脸笑出两道白印子，李三贵的破胶鞋张着嘴，张寡妇的蓝布衫沾了大片泥，苏秀兰的鬓角还挂着泥星子......这些人从前各有各的心思，这会儿却凑在一块儿，像团烧得正旺的火。
系统提示音突然连成串。
“声望值+20”“声望值+30”“声望值+50”，最后“叮”地一声：“当前声望值：920。”林建国摸了摸兜里的种子——那是他用声望值换的改良麦种，裹在红布包里，暖烘烘的贴着心口。
雨不知啥时候停了。
新翻的土地像块刚晒过的黑布，泛着的光。
林建国踩上去，泥点子溅到裤腿上，他却觉得踏实——比小时候蹲在灶前等粥喝踏实，比六零年冬天啃树皮踏实。
苏秀兰凑过来，手里攥着个小布包：“我把青石板擦干净了，刻的字能看清了。”月光下，“林氏子孙，地养人，人护地”几个字泛着青灰，“明儿我拿红漆描上，立在地头。”
“好。”林建国蹲下来，指尖轻轻碰了碰石板，“等咱的麦子抽穗了，让娃子们都来看看。”
风掠过田垄，带着股子潮乎乎的暖。
林建国突然蹲下去，扒开块泥——种子埋在里头，裹着他换的营养土，正悄悄胀开种皮。
他笑了，笑得肩膀首颤：“快了。”
苏秀兰没问快了啥。
她望着丈夫发亮的眼睛，又望了望东边的天空——启明星正一点一点亮起来，像颗坠在云里的绿宝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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