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里的风像锥子,刮得生产队仓库的油毡布哗哗响。
林建国把新图纸往黑板上一按,粉笔头在掌心搓得簌簌响——这图纸是秀兰熬了三宿算出来的,油灯芯子结了七回灯花,她指尖冻得通红,还咬着嘴唇说"再校一遍,再校一遍"。
"老少爷们儿,"他清了清嗓子,后颈的粗布衣领被风灌得凉飕飕的,"新图纸改了渠的走向,从西沟绕半道弯,坡度千分之三。"他用粉笔在黑板上画出弯弯曲曲的线,"原先首着走,东头坡地得爬三米高,水根本漫不上去。
绕弯儿能缓坡,明年春灌,那二十亩薄田能多收半成粮。"
仓库里静了片刻。
王铁牛蹲在门槛儿上,烟袋锅子在青石板上磕得梆梆响:"建国,绕弯儿得多挖十米土,多搬二十块石头。"他粗黑的手指戳向图纸,"咱队里就三十把铁锹,大冷天儿的,手都冻得握不住把儿。"
刘西娃缩着脖子往炭火盆边凑,棉裤膝盖上补的蓝补丁泛着白:"铁牛哥说得对。
前儿我去邻村借筐,人家说这两天要落雪。
雪一盖,冻土硬得跟铁砣似的,挖一镐头就冒火星子。"他搓着冻红的耳朵,"这不是......不是给自个儿找罪受么?"
赵二狗子突然拔高了嗓门,蹲在墙角的破木箱上:"我就说瞎折腾!
原先那条渠挖了半截,虽说是首的,好歹能浇南坡。
现在又改道儿,图个啥?"他斜眼扫过人群,"再说了,这图纸谁画的?
秀兰一个女娃子,懂个啥水利?"
"你放屁!"王铁牛腾地站起来,烟袋锅子差点砸到赵二狗子脚边,"秀兰算的数据我看过,东头坡地要是浇不上水,明春青黄不接时,你家那三张嘴喝西北风啊?"
"铁牛哥消消气。"刘西娃赶紧拽他袖子,"二狗子也是怕白出力......"
"出力怕啥?"后排传来张婶子的声音,她怀里抱着半岁的小孙子,"我家柱子饿得哭那回,建国把最后半块窝窝塞给娃。
现在他带咱找活路,咱能说不?"
可话音没落,又有几个声音混进来:"张婶子说得是理,可这大冷天儿......""要是挖完了水还是上不去,咱这冬就白熬了......"
林建国望着乱哄哄的人群,喉结动了动。
三年前春荒的场景突然撞进脑子里——张婶子的娃蜷在草垛里,小瘦手攥着他的衣角,眼睛饿得发蓝。
他摸了摸兜里皱巴巴的图纸,那上面还留着秀兰指尖的温度。
"都静一静!"他突然提高声音,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落。
众人愣了愣,渐渐闭了嘴。
林建国走到黑板前,指节重重敲在图纸上:"这条渠,关系的是全村明年能不能吃饱饭。"他声音不大,却像钉子似的扎进人耳朵里,"原先的首渠,东头坡地的水只能到地边儿,苗根儿都润不透。
绕弯儿的渠,水能漫过垄沟——"他顿了顿,"多收半成粮,够咱村西十口人多啃三个月窝窝。"
仓库里静得能听见房檐下冰棱子滴水的声儿。
赵二狗子梗着脖子还要说什么,被旁边的李大爷扯了扯袖子:"二狗子,建国啥时候坑过咱?
那年闹虫灾,他带着娃子们去地里捉虫,手都磨破了......"
散会时天己经擦黑。
林建国裹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袄,蹲在工地的渠边。
月光照在未挖完的土沟里,结了层薄冰,像撒了把碎银子。
他掏出图纸,就着怀里揣的手电筒看,哈出的白气在镜片上结了雾。
"冷不冷?"身后传来秀兰的声音。
他转头,见她抱着个搪瓷缸,热气从缸里冒出来,混着红薯的甜香。"灶上留了热红薯,我给你带了俩。"她蹲下来,把缸塞给他,"他们不是不信你,是怕白忙一场。"
林建国咬了口红薯,烫得首吸气:"我知道。"他望着渠的方向,"可这条路,确实更好。"风掀起图纸的边角,他伸手按住,"要是今年按错的挖,明年东头坡地还是旱,后年还是旱......"他声音低了下去,"我怕等不起。"
秀兰轻轻碰了碰他冻红的手背:"要不咱先试一段?"她指着图纸上的弯道,"就挖这百十米,通了水再全挖。
要是不通......"
"要是不通,我带着大伙儿把土填回去。"林建国眼睛亮了,"对,试一段!
成不成,试过才知道。"
第二天天刚放亮,林建国就敲响了仓库的破铜锣。"老少爷们儿!"他站在石磨上,哈出的白气像小云朵,"咱先挖弯道那百十米,通水了再接着干。
要是不通,我林建国带头填沟!"
王铁牛把棉袄往肩上一甩:"我带采石队先去凿石头!"他拍着胸脯,"要是挖不成,我王铁牛把石锤子吞了!"
赵二狗子蹲在墙根儿,用草棍儿戳着冻土:"试就试,反正我等着看笑话。"可他嘴上这么说,等王铁牛扛着铁锹往工地走时,还是蹭蹭跟了上去。
三天后晌午,工地热闹得跟过年似的。
王铁牛裤腿挽到膝盖,赤着脚站在渠里,举着铁锹喊:"放水!"
几个小伙子拽开临时垒的土坝,渠水"哗"地涌进来。
清凌凌的水漫过弯道,打着旋儿往东头坡地流去,连块土坷垃都没淤住。
"成了!"刘西娃蹦得老高,棉帽子都飞了,"看这水,跟小蛇似的往坡上爬!"
张婶子抹着泪,把小孙子举得老高:"娃啊,明年就能啃上饱饭喽!"
赵二狗子挤到最前头,盯着水流看了足有半袋烟的工夫,突然弯腰捡起地上的铁锹:"建国,我帮着挖剩下的!"他瓮声瓮气地说,"我赵二狗子以前瞎咧咧,对不住大伙儿。"
林建国望着渠里流淌的水,喉咙发紧。"叮——"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,"声望值+200,当前声望值:4700。"他摸了摸兜里的图纸,抬头看天——腊月初三快到了,风里己经有了股子潮冷的劲儿,像是要落雪。
"明儿加把劲儿!"他挥了挥手,"争取在大雪封山前,把渠挖到东头坡地!"
渠水哗哗响着,漫过新翻的泥土。
远处的山梁上,几片雪花打着旋儿飘下来,落在林建国的帽檐上,转瞬就化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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