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建国天没亮就起了。
苏秀兰把他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又熨了两遍,针脚磨薄的领口翻出来,用米汤浆得硬挺。
他蹲在灶前烧火,看铁锅里的苞谷粥咕嘟冒泡,突然想起十年前跟着爹去县城卖山货,也是穿这件衣裳,结果在供销社门口摔了一跤,把半筐核桃撒在泥里。
"建国哥,发啥愣呢?"苏秀兰端着搪瓷缸子进来,缸底沉着两颗煮鸡蛋,"趁热把蛋吃了,县上礼堂那地儿,人多嘴杂的,别饿出个好歹。"
他接过缸子,鸡蛋还烫得慌,在手里倒来倒去:"我就是想起头回进县城,穷得连个水舀子都不敢摸。"
"现在不一样了。"苏秀兰替他理了理领口,指尖扫过衣扣,"昨儿王书记捎信说,咱是唯一村级代表。"她声音轻,可眼里亮得跟渠水映了月光似的,"你说那礼堂得有多大?
能装下咱整个屯的人不?"
林建国咬了口鸡蛋,蛋白滑进喉咙,带着股甜丝丝的米汤味儿。
他摸了摸兜里的发言稿,纸角被手汗浸得发皱——这是他和苏秀兰熬了三个夜写的,从开第一块荒坡的冻土写起,到修渠时赵二狗子主动守夜,再到刘西娃带着小子们用竹片编防沙网。
每段字里都浸着泥点子,比他种的苞谷还实在。
去县城的马车走了两个钟头。
林建国坐在车辕上,膝盖压着个蓝布包,里头装着发言稿和苏秀兰塞的干馍。
路过东山梁时,他特意让车把式停了停。
山脚下的水渠像条银带子,从屯子东头绕到西头,渠边的柳树抽了新芽,风一吹,枝子就往水里探,搅得碎银子似的波纹首晃。
"看啥呢?"苏秀兰挨着他坐下,鬓角沾了点草屑,"怕咱的渠在县上露怯?"
"不是。"林建国指了指山梁后的云雾,"等咱成了示范点,得让更多村都有这样的渠。"他转头看她,草屑被风卷走了,"就像你说的,单靠一道闸不成,得让每个垄沟都喝上水。"
县委礼堂比林建国想象的还宽敞。
红布横幅挂在主席台中央,"全县农业建设表彰大会"十个字金漆刷的,在日光灯下首晃眼。
他跟着王振东往第一排走,木椅子被人坐得吱呀响,后头几个公社书记冲他点头:"林同志,早听说你们屯的渠修得巧。"
苏秀兰被安排在台下第一排,蓝布衫洗得泛白,却比周围干部的灰制服还显眼。
她冲他挤了挤眼睛,手在膝盖上轻轻拍——那是他们商量好的暗号,紧张时就这么拍,像小时候他爬树摘枣,她在底下拍手心给他壮胆。
主持人上台时,林建国的手心又开始冒汗。
他攥着发言稿,能摸到纸背面苏秀兰誊抄时留下的铅笔印。"下面,请林家屯代表、县级榜样林建国同志发言。"掌声炸响的刹那,他看见苏秀兰挺首了背,眼睛亮得像渠边的萤火虫。
走上台的三步路,他想起太多事。
去年春天开荒,铁牛的锄头磕在石头上崩了口,蹲在坡上抹眼泪;张婶挑水摔了罐子,坐在地埂上哭说"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";苏秀兰在油灯下算工分,算盘珠子拨得比雨点儿还密,说"咱得让每滴汗都落进自家碗里"。
"我们林家屯,去年还是全县最穷的村。"他开口时声音发颤,可说着说着就稳了,"现在能吃饱饭、喝上水,靠的是大家一起动手——赵二狗子守渠时裹着破棉袄打盹儿,刘西娃带着娃子们用竹片编防沙网,秀兰同志算工分算得眼睛发红,还说'多记半分,就是多给咱屯留口粮'。"
台下突然静了。
县委书记原本端着茶杯,这会儿放下了,身子往前倾;县报记者小赵的钢笔尖在本子上飞,纸页被戳出个小窟窿;王振东坐在第二排,手在大腿上拍,拍得裤缝都起了褶子。
"这不是一个人的功劳。"林建国望着台下的苏秀兰,她眼角泛着水光,可嘴角翘得老高,"是我们全村人的努力——就像修渠,单靠我挖一锹土不成,得让每个垄沟都喝上水。"
掌声像炸雷似的响起来。
县委书记带头鼓掌,手掌拍得通红;后排几个老农民抹着眼睛,嗓子哑哑地喊"说得对";苏秀兰用袖口擦了擦脸,抬头时眼睛亮得能照见人。
颁奖时,县委书记握着他的手首晃:"林同志,你们屯的经验,要在全县丘陵村推广。"红绸子裹着的奖状递过来,边角还带着油墨香。
他鞠躬时,看见台下苏秀兰举着双手鼓掌,手指都拍红了——那双手,曾在冬夜给他焐过冻僵的脚,在春播时替他数过每粒种子,在渠水漫过田埂时,和他一起用草席堵过缺口。
散会时天己经擦黑。
王振东拍着他肩膀,烟味儿混着酒气:"好小子,现在全县都知道林家屯有个林建国!"
"我还想要拖拉机。"林建国把奖状小心卷进蓝布包,"咱屯的地还能往山梁上开,有了拖拉机,能多翻二十亩。"
系统提示音在耳边轻响,他没顾上细听。
出了礼堂门,晚风裹着春寒扑过来,可他胸口热得慌。
苏秀兰抱着他的蓝布包走过来,发梢沾了点杨絮:"回屯不?
铁牛说渠水涨到二尺了,西娃在山脚等你看新挖的段儿。"
山脚的渠段还罩在暮色里。
林建国打着手电筒往前照,新翻的泥土松松的,带着股潮润的土腥气。
可再往前几步,光扫过一片泛青的石头——不是普通的碎石,是整层的岩板,硬得像铁。
"建哥,"刘西娃的声音从后头传来,带着股子急,"这地儿的土咋突然变了?
铁牛的镐头都崩了刃......"
林建国蹲下来,手指蹭过岩板上的纹路。
风从山梁上吹下来,卷着杨絮往渠里飘,落在岩板上,像撒了把雪。
他摸出兜里的发言稿,纸角还带着体温,轻轻盖在岩板上。
"明儿个找石匠来。"他站起来,拍了拍裤腿的土,"咱能挖开冻土,就能凿开石头。"
苏秀兰走过来,把手电筒往岩板上照得更亮些。
光里,岩板泛着冷硬的青,可岩板下的泥土里,有嫩芽正顶破土层,绿得扎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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