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雀子在枣树枝头刚叫第二遍，林建国就蹲在村口老槐树下搓手。
后半夜他翻来覆去没合眼，苏秀兰说陈连长应了送火药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宿，这会儿天刚放亮，他鞋底都快把青石板蹭薄了。
"建子！"
远处传来脆生生的吆喝，林建国猛地站起来——陈大勇扛着两捆铁镐走在前头，后头跟着俩民兵，一人怀里抱个粗布包，鼓囊囊的，隔着二十步都能闻见那股子呛人的硝味儿。
"可算把您盼来了。"林建国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，伸手要接铁镐，被陈大勇躲开。"这玩意儿沉，你那胳膊肘上的伤还没好利索。"陈连长黑红的脸膛上堆着笑，把铁镐往地上一杵，"两包火药，够炸半面山。
记着，这玩意儿比灶膛里的火邪性，得听懂行的指挥。"
林建国忙点头："昨儿个就把林老六叔请来了。
他五几年修水库时放过炮，手上有准头。"
"行啊你，连老把式都搬出来了。"陈大勇拍他肩膀的手跟铁砣子似的，震得他肩胛骨发疼，"我就说你小子能成事儿——回见，有啥缺的再支应。"
民兵们把火药包搁在碾盘上，转身走了。
林建国蹲下来摸那布包，粗麻布里裹着的颗粒硌得手心发痒，像揣了团要蹦出来的火。
"建国！"
后头传来沙哑的唤声，林老六叼着旱烟锅子从巷子里晃出来，蓝布裤腿卷到膝盖，露出两条干瘦的腿。"甭摸了，赶紧找家伙什。"他用烟杆戳了戳火药包，"打眼要深，装药要匀，引线得比你胳膊长——当年我在水库，有个愣头青引线剪短了，人还没跑远就炸了......"
"六叔您放心。"林建国从碾盘底下抽出钢钎，"咱听您的。"
日头爬到树杈子尖儿上时，山脚下己经支起了架势。
林老六蹲在岩板前，用烟杆在石头上画圈："这儿，这儿，还有这儿。
三个眼，呈三角状，深一尺五。"
王铁牛抄起八磅锤，虎口震得发麻："建哥，我先来！"
钢钎尖儿刚戳进石头，"当"的一声火星子乱溅。
林建国抢过锤子："你那膀子劲儿没我足。"他弓着背，胳膊抡圆了往下砸，每一下都震得后槽牙发酸。
王铁牛举着钢钎，额头上的汗珠子啪嗒啪嗒掉在石头上，转眼就被晒成白花花的盐粒。
刘西娃拎着水桶跑过来，往凿出的石粉里浇水："哥几个加把劲，等炸出个豁口，咱就能把渠水引过来了！"
"引？引个屁！"
赵二狗子不知啥时候蹲在土坡上，啃着半块玉米饼子，"昨儿个烧石头，今儿个炸山，回头是不是要把天捅个窟窿？"他吐了粒玉米渣子，"到时候崩飞的石头砸死个把人，看你们咋跟公社交代！"
没人搭腔。
王铁牛把钢钎往石头里又顶了顶："六叔说这法子能成，我信。"
林老六吧嗒着烟锅子笑："二狗子，你见过水库咋修的？
当年咱用这法子崩了三座山，没砸死过一个人——你要怕，就蹲远点瞅着。"
日头移到头顶时，三个黑黢黢的炮眼终于凿好了。
林老六捏着药勺往眼里填火药，手稳得跟秤杆："别填太满，留两指空当。"他又扯出截红布裹着的引线，"这引信烧得慢，够你们跑到山梁子后头。"
下午三点，山风裹着暖意刮过来。
林建国站在岩板前，手里攥着引信。
王铁牛拽他胳膊："建哥，我来点！"
"我来。"林建国把他推开，"出了事我担着。"
他划亮火柴的手有点抖。
引信"嘶啦"一声窜起蓝火苗，像条扭着腰的小蛇。"撤！"林老六大喊。
人群呼啦啦往山梁子跑。
林建国落在最后，盯着那点火星子一寸寸往炮眼里挪。
心跳声盖过了山风，他数着步数："一、二......"
"轰——！"
地动山摇的响。
林建国被气浪掀得踉跄，转头看时，岩板方向腾起半人高的烟尘，碎石子"噼里啪啦"往下落，跟下雹子似的。
"成了没？"王铁牛扯着嗓子喊。
烟尘散了些。
林建国抹了把脸上的灰，往前挪两步——岩板中间炸开个豁口，黑黢黢的石缝里露出土黄色的岩层，比外头的石头软和多了！
"成了！
成了！"刘西娃蹦起来，扑过去抱住林建国的腰，"林哥，你真神了！"
王铁牛抄起铁锨就冲，一锨拍在新露出的岩层上，"噗"地陷进去半尺："软乎！
跟咱村东头的黄土坡似的！"
赵二狗子不知啥时候凑过来，盯着那豁口首咂嘴。
林建国抬头看他，他赶紧低下头扒拉鞋尖，玉米饼子早不知道扔哪儿去了。
夜里月亮刚爬上东山，山脚下还亮着几盏马灯。
林建国挥着铁镐刨碎石，后背上的汗把粗布衫浸透了，贴在身上像块湿抹布。
苏秀兰拎着铁皮桶过来，舀了勺热水递给他："先喝口，别累坏了。"
"不碍事。"林建国灌了半桶水，喉结上下滚动，"这石头一松，今儿夜里保准能打通第一段。"
苏秀兰给他披上件灰布棉衣："你瞅瞅你这手。"她攥住他的手掌，指腹上全是血泡，"明儿个让西婶子煮点艾草水泡泡。"
林建国笑："当年我爹修梯田，手上的泡比这还密。"他扒拉着碎石，"等水引过来，咱屯子的地就能浇上，秋里能多打两成粮——秀兰，你说咱是不是离吃饱饭更近了？"
苏秀兰望着他眼里的光，喉咙发紧。
她摸出个油纸包塞给他："灶上留了碗热粥，你垫垫肚子。"
后半夜起了薄雾。
林建国抹了把脸上的水珠，铁镐突然"咔"地磕在实处——岩层打通了！
清凌凌的渠水"哗啦啦"涌进来，漫过他的胶鞋，凉丝丝的。
"通了！"王铁牛的吆喝惊飞了树上的麻雀，"水过来了！"
村民们举着马灯围过来，灯光映在水面上，晃得人眼晕。
赵二狗子挤到前头，伸手接了捧水喝，抹着嘴首乐："甜的！
比咱井里的水还甜！"
系统提示音在林建国脑子里响起，他没顾上细听。
他蹲在渠边，看水波纹里自己的影子，嘴角止不住往上翘——这石头，到底是被他们撬开了嘴。
天快亮时，苏秀兰帮他拍掉身上的土："睡会儿吧，熬了一宿......"
"等我再看眼渠线。"林建国拎着马灯往前头走，灯光扫过拐弯处的山包，突然定住了。
山包后头，一截黑黢黢的东西横在渠线上——是块磨盘大的石头，比之前炸的那块还结实，上头还沾着晨露，亮得跟块铁似的。
林建国摸了摸那石头，凉得扎手。
他转身对苏秀兰笑："明儿个，得想法子治治这块硬骨头了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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