鸡叫头遍那会儿，林建国正蹲在灶前添柴火，听见院外车轱辘响得脆生。
他撩起蓝布围裙擦了擦手，刚跨出门槛，就见周文斌的自行车“吱呀”一声刹在土路上，后架上的木箱子颠得“咚咚”响。
“建国！”周文斌扯着嗓子喊，茶缸子在车把上晃出半道水痕，“县水利局的张技术员可算请动了！”他身后跟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，蓝卡其制服洗得发白，怀里抱着个黑皮匣子，倒像是揣着金贵物件儿。
林建国迎上去，鞋尖蹭了蹭裤腿上的泥。
张技术员倒是先伸出手，掌心有层薄茧：“早听说林家屯的渠修得巧，今日得好好瞧瞧。”他说话带点省城口音，尾音轻得像片柳叶。
苏秀兰从屋里出来，手里端着搪瓷缸子，里头泡着新采的野菊花茶：“同志先喝口茶，我去喊铁牛他们来搭把手。”她转身时，蓝布衫角扫过墙根的倭瓜花，黄灿灿的花瓣颤了颤。
王铁牛扛着铁锹跑过来，额头的汗珠子往下滚：“测渠呢？我知道哪段最陡！”刘西娃跟在后边，裤脚沾着草籽儿：“我家二小子昨儿还在渠边捡了只花蝴蝶，保准没往渠里扔石头。”赵二狗子蹲在墙根儿卷旱烟，听见动静“扑棱”站起来，烟纸“嘶啦”一声破了：“我、我去把渠边的荆棘砍了，省得扎着同志的鞋。”
张技术员打开黑匣子，取出个亮铮铮的水准仪。
林建国凑过去看，玻璃镜头里映着自己发红的眼——后半夜他就没合过眼，总琢磨着渠的事儿。
“这叫视准轴。”张技术员调整着螺丝，“得跟水平线平行，测出来的数才准。”
日头爬到树杈子上时，记录本子己经翻了半本。
张技术员蹲在渠边，手指蘸着水试流速：“这坡度算得精，水流不急不慢，冲不走泥，也淤不了沙。”他掏出相机“咔嚓”一声，渠埂上“护渠巡查日志”的木牌刚好入镜。
周文斌凑过来看取景器，乐呵得嘴角都咧到耳根：“我就说建国心里有杆秤吧？上回他蹲在坡上画了三宿图，纸角都让露水洇烂了。”
林建国耳尖发烫，低头搓着手指。
他想起系统昨晚的提示音，“集体信任危机”那几个字还在脑子里转——可眼前张技术员的本子上，密密麻麻记着“流速达标”“护坡牢固”，倒像是给那些质疑声抽了个响脆的耳光。
日头偏西时，张技术员合上本子，推了推眼镜：“要都像你们这样，挖渠不图快，垒埂不省料，全县粮食翻番不是梦。”他把木箱子往周文斌怀里一塞，“回去我就写报告，把你们的经验往上递。”
周文斌跨上自行车，车铃“叮铃铃”响成一串：“建国，明儿公社宋主任该来催进展报告了！”话音未落，人己经晃悠到村口，蓝布衫被风掀起个角。
林建国望着车辙印子，后槽牙咬得发酸。
模范的奖状还在兜里搁着，边角扎得手心生疼——可这奖状不是金子打的，压不住越来越多的响动。
“当模范有啥好？”王铁牛蹲在队部门口摔土块，“昨儿张家庄的人来参观，我跟在后边陪笑，腰都首不起来。”刘西娃蹲在他旁边，揪着裤腿上的草籽儿：“今儿早我去菜地，李婶子说‘反正咱是模范，少锄两垄草也没人说’，这像话么？”
赵二狗子蹲在门槛上抽烟，烟锅子“滋啦”响：“我昨儿巡渠，见东头老李家的鸭子在渠边喝水，踩塌了半块埂子——问他，他说‘模范村的渠，结实着呢’。”
林建国攥着门框，指节发白。
他看见王铁牛裤脚的泥还是湿的，刘西娃的鞋尖开了口，赵二狗子的烟袋杆磨得发亮——这些人跟着他砍过荆棘，扛过石头，手心里的茧子叠着茧子，可现在……
“明儿开全体大会。”他突然开口，声音像敲在青石板上，“把各家各户都喊来，我有话要说。”
大会那天，队部屋梁上的喇叭“刺啦”响了三声。
林建国站在长条桌前，身后挂着张皱巴巴的地图——是他用旧报纸糊的，上边用红笔画着渠线，蓝笔画着试验田。
“都瞅着！”他手指戳在红线上，“这渠才修了一半，东头到西头还隔着三道沟。”又点了点蓝圈，“试验田的麦种刚冒芽，虫子还没打，旱还没防——谁敢说咱成了？”
屋里静得能听见房梁上麻雀啄泥的声音。
赵二狗子“腾”地站起来，烟袋杆“当”地磕在地上：“我先说！打明儿起，东段水渠我包了，每日早晚各巡一遍，埂子松了我填，草长了我拔！”他脖子上的青筋跳得像蚯蚓，“上回我跟建国砍荆棘，手让刺扎得血粼粼的，图啥？不就图咱娃子能吃上白馍么？”
王铁牛一拍大腿：“我跟狗子搭伙！往后参观的人来，我带他们看咱的渠，看咱的田，不说虚的！”刘西娃挠着后脑勺笑：“我明儿就去菜地，把李婶子的鸭子赶到河沟里——咱的渠，金贵着嘞！”
林建国望着台下发亮的眼睛，喉咙发紧。
系统提示音轻得像片叶子落下来：“检测到集体凝聚力提升，隐藏任务进度+30%。”他摸了摸兜里的红绸包，证书边角的毛边还是扎手，可这回，扎得他心里发烫。
月亮爬上渠埂时，林建国和苏秀兰打着手电筒巡渠。
渠水“哗哗”淌着，照得石头缝里的青苔泛着绿光。
走到拐弯处，林建国突然蹲下，手电筒光扫过水面——波纹比别处慢半拍。
“坡度有问题。”他掏出随身带的测量绳，一头系在渠边的柳树桩上，一头拉到下游，“这儿比西边低了半指，水淤久了该长草。”
苏秀兰蹲在他旁边，把电筒光调得更亮些：“我记着张技术员说，拐弯处得加道护坎。”她从布包里摸出铅笔，在本子上画着草图，“明儿让铁牛他们搬石头，咱再量一遍。”
系统提示音“滴滴”响了两声：“检测到宿主主动优化工程结构，奖励‘耐饿buff’×1次。”林建国抹了把脸上的汗，笑出一口白牙：“今晚怕是要熬到鸡叫了。”
苏秀兰把外衣披在他肩上：“熬就熬，咱两口子还怕这个？”风掠过渠面，带起她一缕头发，沾在林建国的后颈上，痒痒的，像春天的柳絮。
后半夜，渠边的煤油灯还亮着。
林建国弓着背画图纸，苏秀兰在旁边纳鞋底，针脚密得像渠边的草。
远处传来“踢踏”的脚步声，是赵二狗子打着手电筒来巡夜，光扫过木牌上的“护渠巡查日志”，新写的“九月十五，东段无淤堵”几个字，在月光下泛着淡墨香。
村东头的大路上，突然传来马蹄声。
林建国抬头望去，只见个戴草帽的人翻身下马，怀里揣着个牛皮信封。
那人拍了拍裤腿上的土，冲队部方向喊：“林队长！公社宋主任让我给你带个话——”
夜风卷着话音飘过来，林建国没听清后半句。
他望着那人手里的信封，封口处盖着鲜红的公章，在月光下像团小小的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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