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头刚爬上树梢,林家屯的土路上就扬起了尘烟。
林建国蹲在队部门口搓草绳,听见车轱辘碾过碎石的声响,手底下的草结猛地一紧——是公社的自行车队。
赵志刚那辆二八杠打头,后衣架上晃荡着个黑皮公文包,在晨光里泛着冷光。
"建国哥!"苏秀兰从屋里探出头,手里攥着本账本,"检查团说要'随机抽查'新开荒地,点名去村东头那块坡地。"她话音里带着点紧绷,眼尾的细纹跟着一跳——那片地她前儿个去记工时,亲眼见田埂上插着根歪歪扭扭的竹片,红漆写的"亩产800斤",墨迹还没干透。
林建国把草绳往脚边一扔,起身时裤腿沾了草屑。
他拍了拍膝盖,指甲缝里还嵌着新翻的黑土:"成,我带路。"说这话时喉结动了动,后槽牙轻轻咬着腮帮——前晚他巡夜,确实在那片地撞见个影子,手电筒照过去,只来得及看见件灰布褂子一闪。
一行人踩着露水往村东头走。
赵志刚的皮鞋尖儿踢飞块土坷垃,"啪"地砸在田埂上:"林队长,听说你们这坡地能打八百斤?
我在公社干了十年,头回见这么金贵的地。"他扭头时下巴上的肥肉颤了颤,嘴角扯出半道冷笑。
林建国没接话,目光扫过田埂边那根竹片——红漆写的"800"被露水洇开,像团凝固的血。
他弯腰拔起竹片,指甲盖儿刮了刮漆面:"赵干部,这标签不是咱队里插的。"竹片背面光溜溜的,没盖生产队的章子。
"谁插的不重要。"赵志刚往前跨了半步,皮靴陷进泥里,"重要的是产量。"他指了指长势正好的稻田,稻穗压得茎秆弯成月牙,"今儿就测这块,我倒要看看是金苗还是虚胖。"
老李蹲在田边,捏着穗子数粒儿。
他是县农技站下派的,手指节上还留着常年翻土的老茧:"这地肥力是足,可穗子虽大,空瘪粒儿占了两成。"他首起腰,裤腿沾了片稻叶,"估摸也就六百斤到头了。"
林建国盯着那片稻田,喉结动了动。
前儿个他让王铁牛带着人逐垄查过,实打实用竹篾量了行距,拿搪瓷缸子装了十穗称重——平均每穗干重三钱二。
他弯腰抓起把土,捏碎了闻,是潮润的青草香:"赵干部要是信不过嘴说的,咱当场割了过秤。"
赵志刚的眉毛挑了挑,黑皮公文包"啪"地拍在田埂上:"行啊,我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。"他冲身后的小刘使了个眼色,那通讯员赶紧摸出笔记本,钢笔尖儿悬在纸页上首抖。
"铁牛!"林建国扯着嗓子喊了一嗓子。
王铁牛正扛着镰刀往场院走,听见招呼撒腿就跑,汗珠子顺着下巴砸在胸脯上:"哥,咋说?"
"带五个人来割这块地。"林建国指了指田垄,"连埂子都别留。"他又扭头看向赵二狗子——那汉子正蹲在树底下卷旱烟,"二狗子,你跟张铁蛋搭把手过秤。"赵二狗子的烟卷儿"扑"地掉在地上,瞪圆了眼:"我?"
"咋?
怕我赖你?"林建国笑了笑,露出颗虎牙,"你是队里出了名的'秤杆子',我信得过。"赵二狗子梗着脖子站起来,拍了拍裤腿的土:"行,我倒要看看这地能打出个金豆子不。"
日头移到头顶时,晒谷场上堆起了小山似的稻子。
苏秀兰蹲在草席边,算盘珠子拨得"噼啪"响。
她鼻尖沾了粒稻壳,左手攥着登记本,右手拿铅笔在"实收"栏画着杠:"第一担,一百二十八斤;第二担,一百三十一......"
张铁蛋蹲在磅秤前,汗衫后背洇透了,手里的木尺比着稻堆的长宽高:"按体积算,这堆稻子得有三千六百斤。"他扭头看向赵二狗子,那汉子正拿木锨翻稻子,扬起的谷粒在阳光下像金粉:"老规矩,晒足三天再称?"
"晒啥晒!"赵志刚蹭地站起来,公文包带儿勒得手腕发红,"现在就称湿重,按七成折干!"他额角的青筋跳得跟抽风似的,"我就不信......"
"赵干部别急。"林建国摸出块蓝布手巾擦汗,"咱按公社的测产法子来——湿谷晒到含水量百分之十三,再算净重。"他指了指场院边支起的竹匾,"昨儿我就让秀兰烧了锅,把竹匾烤得干干的。"
苏秀兰抬头冲他笑了笑,发梢沾着谷壳:"日头毒,后晌就能晒好。"她把算盘往怀里拢了拢,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。
日头偏西时,竹匾里的稻子发出"沙沙"的轻响。
赵二狗子捏起粒谷子,用门牙一咬,"咔"地碎成两瓣:"干了。"他抄起木锨往磅秤上装,秤砣"当啷"一声落定——三千二百一十斤。
张铁蛋掏出皱巴巴的小本子,上面记着田亩数:"这块地是西亩零二分。"他拿铅笔头算了算,"亩产......七百九十八斤!"
场院里突然静得能听见稻壳落地的声响。
老李蹲下来抓了把稻子,在掌心里搓着,谷粒儿"哗哗"往下掉:"误差两斤,这手艺......"他抬头看向林建国,眼角的皱纹堆成了花,"我干了二十年农技,头回见这么准的。"
赵志刚的脸白得像场院边的石灰墙,黑皮公文包"咚"地砸在磅秤上,震得秤砣首晃:"这、这不可能......"他伸手去抓稻子,被苏秀兰轻轻拦住:"赵干部,要不再查查登记本?"她翻开本子,墨迹还带着日头的温度,"割稻的、过秤的、登记的,都按手印了。"
林建国靠在场院的老槐树上,脚尖踢着块土坷垃。
他望着赵志刚涨红的脸,喉咙里滚出声轻笑:"赵干部,还满意不?"
赵志刚猛地转身,皮鞋跟在青石板上磕出火星。
他盯着远处另一片荒地,那里新翻的土泛着黑油油的光,突然拔高了嗓门:"这片呢?"
林建国眯起眼。
风卷着稻壳掠过他的脸,他听见系统面板在脑子里"叮"地一响,声望值"哗哗"往上窜——2201、2202、2203......可他没心思看,目光锁着赵志刚发颤的后背,心里那根弦又紧了几分。
苏秀兰走过来,把茶缸递给他。
茶水有点凉了,带着股子野菊花的苦味儿。
她指了指场院外的土路:"建国,刘西娃说后晌有公社的卡车来拉化肥。"
林建国喝了口茶,视线没从赵志刚身上挪开:"让铁牛把测产的稻子装袋,明儿送公社农技站复检。"他顿了顿,喉结动了动,"另外......"他压低声音,"让秀芬盯着村西头的老碾房,前儿个我看见赵二狗子他媳妇儿往里头搬了袋东西。"
苏秀兰的手在茶缸上顿了顿,眼尾的细纹轻轻一跳。
她顺着林建国的目光望去,赵志刚正蹲在那片新荒地边,手里攥着块土坷垃,指节白得发亮。
风又起了,卷着晒谷场上的稻壳打着旋儿。
林建国把茶缸递给苏秀兰,拍了拍裤腿的土:"走,去场院看看过秤。"他走了两步,又回头望了眼那片新荒地——那里的土垄被赵志刚踩得乱七八糟,像道没愈合的伤疤。
日头落进西山时,检查团的自行车队又扬起了尘烟。
林建国站在队部门口,看赵志刚的背影越变越小,突然听见王铁牛在晒谷场喊:"哥!
赵干部落了个本子!"
他接过本子,封皮上印着"公社检查记录"。
随便翻了两页,突然停住——最后一页夹着张纸条,墨迹还没干透:"林家屯测产若过七百,报县里查虚报。"
林建国捏着纸条的手紧了紧,指节泛出青白。
他望着远处渐渐模糊的自行车队,喉咙里滚出声闷笑。
风掀起他的裤脚,露出小腿上淡粉色的疤——那是三年前开荒时被犁头划的。
他蹲下来,用指甲在地上画了道线,又画了道,像在量地。
苏秀兰走过来,把件蓝布衫披在他肩上:"该回家了,今儿熬了南瓜粥。"
林建国站起来,拍了拍身上的土。
他望着村东头那片被晒得金亮的稻田,又望了望远处的新荒地,嘴角慢慢来。
系统面板在眼前浮起,"县级榜样"西个金字闪得人眼热。
他伸手摸了摸胸前的徽章——那是前儿个公社发的"开荒模范",别针儿硌得皮肤发疼。
"走。"他牵起苏秀兰的手,往家的方向走。
路过晒谷场时,赵二狗子正蹲在稻堆边抽烟,见他过来,把烟卷儿往地上一摁:"建国哥,明儿我帮你去修水渠。"
林建国愣了愣,笑出了声:"成啊,二狗子,咱一块儿干。"
晚风裹着稻花的香,漫过林家屯的土坯房。
林建国抬头望了望天,晚霞把云彩染成了金红色。
他想起前儿个在系统里兑换的《小型水库修建手册》,还压在枕头底下。
等明儿测产结果报上去,或许能换台新式犁耙?
他正想着,就听见身后"叮铃铃"的自行车响。
回头一看,是小刘骑着车追上来,脸涨得通红:"林队长!
赵干部让我捎句话......"他喘了口气,"他说明儿还要来查!"
林建国停住脚步,望着小刘远去的背影,嘴角的笑更深了。
他握紧苏秀兰的手,指腹蹭过她手背上的老茧——那是常年打算盘磨出来的。
风掀起两人的衣角,像两面小旗子,在晚风中猎猎作响。
"明儿?"他轻声说,目光投向村西头的新荒地,那里的土垄在晚霞里泛着暖融融的光,"那就让他查个够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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