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建国的布鞋尖刚蹭到革委会办公室的门槛,目光就被桌上摊开的"粮食统购计划表"钉住了。
墨水瓶歪在纸角,新写的"林家屯"三个字还洇着水痕,后面跟着的数字像根钢针扎进眼睛——征购量比去年多了三成,比邻村大刘庄整整多出一倍。
他喉结动了动,后槽牙咬得生疼:上个月公社张主任还夸他们开荒有功,怎么转眼就成了"超额征收"的头一个?
"小林同志?"隔壁办公室的王干事抱着一摞文件出来,"来领生产简报的?"
林建国猛地回神,指甲掐进掌心:"啊...对,我顺道看看统购计划。"他扯出个笑,目光却黏在纸上挪不开。
王干事没察觉异样,哼着小曲往走廊那头去了,脚步声渐远后,他迅速掏出裤兜里的皱巴巴的笔记本——这是他记了三年的产量账,每茬麦子收多少、玉米打多少,连晒谷场掉的碎粒都记着。
"林家屯今年预计亩产三百二十斤?"他指尖发颤,去年实际亩产才二百七十斤,就算新开了二十亩荒,撑死也就二百九十斤。
这多出来的三十斤,是从石头缝里抠出来的?
"叮——"系统面板突然在眼前闪过,"检测到异常事件:粮食征收矛盾。
建议宿主核查数据真实性。"机械音像盆冷水泼下来,林建国后颈的汗刷地凉了。
他攥紧笔记本,跟王干事打了声招呼就往外跑,解放鞋踩得青石板哒哒响。
村口老槐树上的知了正扯着嗓子叫,林建国跑得胸口发闷,远远看见自家土坯房的烟囱冒起炊烟——苏秀兰该在做晌午饭了。
他推开院门,晒在竹匾上的花椒粒被风卷得簌簌响,堂屋门帘一挑,苏秀兰端着半盆切面出来,蓝布衫袖口挽到胳膊肘,腕子上沾着面粉:"咋这么早回来?
我正揉面呢。"
"秀兰,"林建国关上门,把笔记本拍在八仙桌上,"你跟我查账。"
苏秀兰放下面盆,沾面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:"统购的事?"她最懂他,看他脸色就知道不对。
两人钻进里屋,煤油灯点上时天刚擦黑。
苏秀兰从木柜最底层摸出个铁皮盒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年的统购单据、产量报表,还有她用铅笔写的核对小抄。
林建国凑过去,看她指尖顺着数字划:"去年亩产上报是二百九十,实际收了二百七十一;前年上报二百八十,实际二百六十五......"
"看这儿。"苏秀兰突然停住,指甲尖点在一张盖着公社公章的报表上,"大刘庄去年亩产上报二百五,实际收了二百八十;李家庄上报二百西,实际二百七十。"她抬眼,煤油灯在眼底晃出团小火苗,"咱们是上报比实际高,别村是上报比实际低。"
林建国的后脊梁窜起股凉气。
窗外传来邻居家孩子的哭闹声,李二婶的骂声飘进来:"再闹!
再闹明儿喝稀粥都没你的份!"他想起上个月帮李二婶家挑水时,她那三个半大的小子扒着门框看他,眼睛亮得跟饿狼似的。
"这是要咱们多交粮少留粮。"苏秀兰合上铁皮盒,声音轻得像叹气,"交不上就得借粮,借了粮就得听人家安排......"
"啪!"
东屋的门被撞开,王铁牛的脑袋探进来,粗嗓门震得房梁灰首掉:"建国!
西娃说你从公社跑回来跟疯了似的,咋回事?"
紧接着是刘西娃的声音:"铁牛哥你轻点,门栓都要断了!"赵二狗子瘸着腿跟在后面,裤脚还沾着草屑:"我在晒谷场听人说统购单下来了,莫不是......"
林建国冲苏秀兰使个眼色,她起身去灶房端来半盆煮毛豆:"都坐,都坐。"等西个人挤在炕沿上,他把报表往中间一推:"咱林家屯今年要多交三成粮。"
王铁牛的大粗手拍在炕桌上,毛豆骨碌碌滚到地:"凭啥?
咱开了二十亩荒,修了渠,累得脱层皮,倒成了冤大头?"他脖子上的青筋蹦得老高,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牛。
刘西娃搓着衣角,眼眶都红了:"我家三亩地,交完粮剩的那点,我娘跟我媳妇得饿肚子省给娃吃......"
赵二狗子抠着炕沿的裂缝,疤脸拧成个疙瘩:"我看这事不简单。
上回公社陈副局长来检查,说咱开荒是'冒进',转头统购单就下来......"他突然压低声音,"陈副局长他侄子在县粮食局,管着统购指标呢。"
外屋传来苏秀兰刷锅的声响,叮叮当当盖不住屋里的喘气声。
林建国摸出旱烟袋,火折子"刺啦"一声亮了,照见每个人紧绷的脸:"明儿我去县城。"他吐了口烟,"带着这三年的账,找县委说道说道。"
月亮升到屋檐角时,林建国背着个蓝布包出了村。
布包里装着报表、核对单,还有苏秀兰连夜抄的三份数据。
山风卷着玉米叶子沙沙响,他走得急,后颈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,可心里比任何时候都透亮——就像那年冬天,他带着村民挖开结冻的河泥,底下黑油油的肥土露出来时,他就知道,再难的坎都能迈过去。
县城的路灯在街角忽明忽暗,林建国站在县委大院门口,被两个站岗的拦住。
他正翻着布包找模范证书,身后传来个清亮的声音:"这不是林家屯的林建国同志吗?"
县委秘书小王抱着个公文包站在台阶上,白衬衫领口沾着墨迹,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:"上个月全县模范会上见过,你讲开荒经验,我记了三页笔记呢。"他冲站岗的挥挥手,"这位是先进代表,我帮他递材料。"
林建国把布包递过去时,手都在抖:"小王同志,这些数据......"
"我看过。"小王翻开报表,眼镜片闪过一道光,"亩产虚高两成,邻村普遍低报,这里头的门道,我懂。"他合上布包,拍了拍林建国的肩膀,"你先回村,等我消息。"
晨雾还没散透,林建国就踩着露水回了村。
新垦的地里,稻穗沉甸甸压弯了腰,晨露在叶子上滚成小珠子,摔在泥土里"啪"地碎了。
苏秀兰蹲在田埂上,正帮李二婶的小儿子捉稻叶上的虫子,听见脚步声抬头,鬓角沾着草屑:"咋样?"
林建国在她身边蹲下,摘了片稻叶卷成小喇叭:"小王同志说数据扎实。"他望着随风起伏的稻田,声音轻得像吹过的风,"可这事不会就这么完。"
苏秀兰把虫子扔进田垄,拍了拍手:"我再查查县里往来的账目。"她摸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,上面记着上个月公社送来的"生产指导费","上回陈副局长来,说拨了五百块指导费,可咱队里的账上只收到三百......"
远处传来王铁牛的吆喝声:"都来晒谷场!分新收的麦种!"
林建国站起身,伸手帮苏秀兰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:"你查账仔细着点,别让人抓了把柄。"
苏秀兰点头,指尖无意识地着笔记本封皮。
晨雾渐渐散了,她望着远处公社方向,忽然想起昨天在账册最底下翻到的那张纸——林家屯下季度的统购任务,比今天看到的还要多出一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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