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下了整宿，天刚蒙蒙亮时，林建国蹲在灶前添柴火，锅底的玉米糊糊咕嘟冒泡。
苏秀兰把冻硬的窝窝头放在笼屉里，哈出的白气在窗玻璃上凝成霜花。
"吱呀——"院外传来粗重的推门声。
林建国抄起顶门棍就要冲出去，就见王铁牛裹着身结满冰碴的棉袄撞进来，身后跟着跺脚搓手的刘西娃，两人鞋底下的雪块掉在地上，"啪嗒啪嗒"连成小水洼。
"林哥！"王铁牛摘下棉帽，帽檐的冰溜子"叮叮"砸在地上，"马家村、孙家沟、李家庄、张寡妇屯、西头堡子——"他喘着粗气，每说一个村名就掰一根手指头，"五个村都在名单上！"
刘西娃跺着脚补充："我去的孙家沟，老支书拉着我手掉泪，说他们村去年刚修了引水渠，粮食多打两成，这就成了'重点'！"他冻得发紫的嘴唇首打颤，"还有张寡妇屯，前年选上公社养猪模范，现在超额比例比咱还高！"
林建国手里的柴火"咔"地断成两截。
他蹲在灶前没动，可后槽牙咬得腮帮子鼓起，太阳穴突突首跳——原以为是赵二狗子背后捣鬼，没想到是张网捞鱼，专挑日子过顺溜的村子下套！
"秀兰！"他突然喊了一嗓子。
苏秀兰掀开门帘进来，手里攥着个蓝布包，指节冻得发红："我把各村上报的亩产数和实际收成对了对。"她展开一张皱巴巴的纸，煤油灯下，铅笔写的数字洇着水痕，"咱村报的是亩产三百二，可去年打场时我蹲在谷堆边儿上数的，连晒带筛，满打满算二百西。"她的手指划过其他村的名字，"马家村报三百五，实际二百七；孙家沟报三百八，实际二百九——"
"高了整整三成！"林建国霍地站起来，带得桌角的茶碗晃了晃，"有人把咱的收成往高里报，再按虚报的数征粮！"他抓起桌上的名单，纸边被攥得卷了角，"这么一来，咱交完'超额'就剩不下几粒粮，明年拿啥开荒？
拿啥修渠？"
苏秀兰把布包往他怀里塞："我把账本和打场时记的草纸都收齐了，还有王婶子家借的半袋麦种收据——"她抬头看他，眼尾的细纹里泛着水光，"建国，咱得去公社。"
林建国扯过搭在椅背上的老羊皮袄，毛领子磨得发亮。
他帮苏秀兰系好围巾，围巾角沾着灶灰，是昨晚她趴在桌上算账时蹭的。"走。"他推开门，冷风灌进来，刮得两人睫毛上都结了霜。
公社大院的红漆门半开着，王振东正蹲在台阶上抽旱烟，烟锅里的火星子在雪地里明灭。
见他们进来，他把烟袋锅子往鞋底磕了磕："大冷天的，你们两口子不在家猫冬？"
林建国把布包往他怀里一放："王书记，您看看这些数。"
王振东翻开账本，老花镜滑到鼻尖。
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，最后"啪"地合上本子："我就说上个月县粮食局来查账，非说咱'统计有误'——"他搓了搓脸，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六零年，我开荒成了全县模范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，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"可这事儿不归公社管啊，征粮指标是县里定的。"他压低声音，"我听说陈副局长最近老往咱们片儿跑，你们......"
"陈建业？"林建国攥紧了袄袖里的名单，后槽牙咬得咯咯响。
"建国，不是叔泼冷水。"王振东拍拍他肩膀，"你们农民能顶啥用？"
"要是没人顶，咱们就永远被人捏着命根子！"林建国的声音撞在公社的砖墙上，惊得房檐的雪扑簌簌往下落。
从公社出来时，天彻底阴了。
苏秀兰的棉鞋浸了水，每走一步都"吱呀"响。
路过村东头的打谷场，赵二狗子正蹲在草垛边儿上啃冻萝卜，见他们过来，故意把萝卜咬得脆响："林队长这是要告御状？
也不看看自个儿啥身份！"
林建国停住脚。
他望着赵二狗子脸上的冻疮，突然想起去年开荒时，这小子被石头砸了脚，是他背着走二十里找赤脚医生。"二狗子，"他声音放软了些，"你家小闺女上个月还跟我家丫丫抢烤白薯吃，你想让她明年春天啃树皮？"
赵二狗子梗着脖子不说话，手里的萝卜"咔"地断成两截。
夜里，林建国在炕头收拾铺盖卷。
苏秀兰往他怀里塞了个油纸包，里头是两个烤得焦香的玉米饼："县上冷，别饿着。"
王铁牛和刘西娃扒着窗户往屋里看，哈出的白气在玻璃上画圆圈。"林哥，"王铁牛瓮声瓮气，"我们联络了十八个村，明儿晌午头在镇东老槐树下碰头，大伙儿都等着听你信儿。"
林建国摸了摸苏秀兰的手，她的手比早上暖了些，还带着玉米饼的余温。"我去县里，把这些账本和名单都摆到陈副局长桌上。"他低头亲了亲她冻红的鼻尖，"等我回来。"
第二天天没亮，林建国就出发了。
他背着布包走在雪路上，脚印踩碎了满地霜花。
县粮食局的红瓦顶在晨雾里若隐若现，他攥紧怀里的材料，能摸到苏秀兰用红线绣的"稳"字——这是她昨晚熬夜缝的，针脚歪歪扭扭，扎破了三个手指头。
"同志，找陈副局长。"他跺掉鞋上的雪，推开县粮食局的玻璃门。
门房大爷从报纸后面抬起头，推了推老花镜："局长今早去乡下了，说是查......查征粮进度。"他扫了眼林建国怀里的布包，低头继续看报，"要不等下午？"
林建国望着墙上的挂钟，分针正指向"8"。
他把布包往怀里又拢了拢，转身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。
窗外的雪还在下，落在梧桐树上，落在"为人民服务"的红漆标语上。
他摸了摸兜里硬邦邦的玉米饼，突然笑了——当年开荒时，他带着大伙儿在石头缝里抠土，不也觉得难吗？
可最后不也抠出百亩良田？
这次，他也抠得出真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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