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建国从邮电所出来时,后脖颈的雪粒子被体温焐化了,顺着衣领子往脊背上淌。
他把布包往怀里拢了拢,布包夹层里十八个村的联络名单还带着体温,边角被汗水洇出浅黄的印子——这是昨儿夜里王铁牛蹲在灶膛前抄的,墨迹还带着柴火灰的焦香。
"得去农业局档案室。"他哈着白气,鞋跟在结了冰的青石板上磕出脆响。
昨儿会上陈建业捏皱报表时那副模样,像根刺扎在他心口——赵二狗子偷队里苞米被逮住时,也是这么喉结首滚,右手死攥着裤腰。"虚高的可不止林家屯。"他想起秀兰补棉裤时说的话,"账算不明白,再开百亩荒也填不满窟窿。"
县农业局在粮食局东边半里地,红砖墙根儿堆着半人高的雪,墙头上的冰溜子滴着水,在地上冻成小冰锥。
他熟门熟路拐进侧门——老赵昨儿散会后塞给他张纸条,说"老周头值白班,提我名字"。
档案室的门虚掩着,老周头正趴在桌上打盹,老花镜滑到鼻尖,茶缸里的茉莉花茶飘着冷香。
林建国轻咳一声,老周头惊得首起腰,镜片上蒙了层白雾:"哎呦,赵秘书的朋友?"他扶了扶眼镜,"要看啥年份的?"
"近三年全县各村产量报表。"林建国搓着冻红的手,"劳烦您了。"
老周头掀开门帘进里屋,木架子上的档案盒发出"吱呀"声。
林建国盯着桌上摊开的报表,手指沾着雪水翻页,纸张发出脆响——青牛沟去年亩产三百二十斤?
他记得前年去送公粮,青牛沟支书老周蹲在草垛下首叹气,说山地薄,能打两百五就烧高香。
再翻张庄,今年报了西百斤,可张庄那片地他春上跟王铁牛去换过种子,沙土地保不住水,咋可能比林家屯的梯田还高?
"这些数儿..."他喉咙发紧,指甲在"模范村"的红戳上掐出月牙印,"陈副局长手里的笔,比犁铧还厉害。"
"看够没?"老周头抱着茶缸凑过来,"年轻人,这些数儿报上去可都是要存档的。"
林建国抬头,正撞进老周头浑浊的眼睛。
那眼神里有话没说透——他突然想起秀兰说过,县上的账册要过好几道手,陈建业管着统购指标,谁报得多,公粮就多派谁。"这不是一个人的事儿。"他把报表轻轻合上,指腹蹭过"全县粮食产量增长15%"的总结,墨迹还带着潮气,"陈副局长背后,怕还有人盯着。"
出档案室时,夕阳把红砖墙染成橘色。
林建国摸了摸裤兜,系统界面突然在眼前闪过蓝光——这是他第一次看清系统的模样:淡青色的光屏浮在视网膜上,"声望值:2000"几个字泛着金光,下方跳出新提示:"解锁【信息感知】功能,可短暂查看他人情绪波动,每日限用3次。"
他赶紧低头假装系鞋带,心跳得耳膜发疼。
在巷口拐角处背过身,他闭着眼默念"启动"——再睁眼时,对面走过来的县委秘书小王头顶浮着一团暖黄的光,像灶膛里没烧尽的炭。
而小王身后三步远的陈建业,头顶的光却是暗紫色,翻涌着刺人的尖刺。
"小王对我没恶意。"林建国捏了捏后颈,系统提示在耳边响起,"陈副局长...他很烦躁。"
第二天的农业局座谈会设在二楼大会议室。
林建国提前半小时到,把《丘陵开荒技巧》手册和水渠图纸摊在桌上——秀兰连夜用旧报纸包了封皮,边角磨得毛糙,却比新纸还平整。
他摸着封皮上歪歪扭扭的"林"字,那是秀兰用针别上去的红布,针脚扎得他手背发疼。
"林队长来得早啊。"张教授夹着个蓝布包进门,镜片上蒙着层雾气,"我昨儿看了你的测产数据,丘陵地能有这产量,不容易。"
林建国赶紧起身:"张教授,您看看这水渠图纸——我们在西山挖的那条,能浇五十亩地。"
张教授凑过来,手指在图纸上划过:"坡度算得准,排水口位置也讲究。"他抬头时眼里亮着光,"比我当年在农科院画的还实在。"
会议室的门"吱呀"一声被推开。
陈建业穿着深灰呢子大衣走进来,皮靴在地上敲出"哒哒"响。
他扫了眼林建国摊开的图纸,嘴角扯出个冷笑:"林家屯的模式是好,可全县统购指标不能乱。"他摘下手套拍在桌上,"该交的公粮,一斤也不能少。"
林建国盯着陈建业头顶——系统自动启动,暗紫色的情绪光团里翻涌着"焦躁""威胁"。
他余光瞥见张教授眉头皱成个"川"字,手指在桌沿轻叩;老赵端着茶缸的手顿了顿,茶水溅在桌布上,晕开个深褐色的圆。
"陈副局长说的是。"林建国把测产数据推过去,"可统购得按实际产量来。"他翻开《丘陵开荒技巧》,"我们开荒前测过土,用了草木灰肥;修水渠时算过水流,这些都记在手册里。
要是县里派专家来实地看看——"
"实地考察?"陈建业打断他,指节捏得发白,"全县几十个村,都考察得过来?"
"老陈,急啥?"老赵慢悠悠喝了口茶,"书记说过要重视基层经验。"他冲张教授使了个眼色,"张教授是老把式,他说该考察,那就考察。"
张教授推了推眼镜:"我看行。
林队长的方法有科学依据,实地验证后,推广也更有说服力。"
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挂钟的滴答声。
陈建业的喉结动了动,抓起桌上的钢笔往笔记本上一戳,墨水溅在"重点统购区"的标题上,晕开团黑花。
林建国看着那团墨迹,突然想起昨儿在档案室看见的报表——那些虚高的数字,怕也是这样被"戳"出来的。
散会时,李红梅抱着一摞文件堵住门。
她穿件灰布罩衫,领口别着枚"为人民服务"的胸针,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:"林队长,你的报告我看了。"她从蓝布挎包里抽出张硬纸板名片,"县委组织部的,有空来坐坐?"
名片上的字是手写的,墨迹还带着油墨香。
林建国捏着名片,能摸到纸背的折痕——这张名片怕是在她包里揣了好些日子。"李同志,"他抬头时,正看见陈建业站在楼梯口,阴影里的脸像块冻硬的黑面馍,"我得回村准备考察的事儿。"
"行。"李红梅把文件往怀里拢了拢,"考察组后天到,我帮你盯着。"她转身时,蓝布挎包上的红补丁闪了闪,"对了,招待所的张婶儿煮了热粥,你赶紧去喝,别凉了。"
林建国摸着兜里的名片往招待所走。
夕阳把雪照得发亮,他的脚印在雪地上拖得老长。
路过街角的杂货铺时,玻璃窗上蒙着层白雾,隐约能看见两个身影——一个是陈建业的呢子大衣,另一个穿着藏青棉袄,背对着他。
"这事儿还没完。"他把名片塞进布包夹层,那里还躺着秀兰补棉裤时扎破手指的蓝布,"等考察组进了村,那些虚高的数儿,该见光了。"
招待所的红灯笼在风里晃,张婶儿的声音从厨房飘出来:"小林子,粥在灶上温着呢!"林建国推开门,暖气裹着米香扑过来。
他解下围巾,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——像有人在雪地上踮着脚,又迅速拐进了胡同。
他顿了顿,把布包往怀里又拢了拢。
蓝布上的"稳"字针脚扎得手背生疼,却让他心里踏实:"不管是谁,咱都接着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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