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建国天没亮就醒了。
招待所的棉被子压得胸口发暖，他盯着房梁上结的蛛网，听着窗外雪粒打在瓦檐上的沙沙声。
床头的搪瓷缸里还剩半杯凉透的茶水，倒映着他眼里的亮——昨晚接到电话时，他就猜着这"重要通知"十有八九和那篇《丘陵地红薯增产调研报告》有关。
七点西十，他提前二十分钟站在了县委会门口。
门房老周裹着军大衣出来扫雪，见了他首乐："林同志可真实诚，这大冷天的比我们上班还早。"林建国搓着冻红的手笑："头回进县委会，怕找不着地儿。"
推开门厅，暖气裹着油墨味扑了满脸。
李红梅正从楼梯上下来，手里抱着一摞文件，见了他眼睛一亮："可算把你盼来了！
陈副局长在二楼小会议室等你。"
小会议室里，陈建业正对着窗台上的玻璃茶缸吹热气。
见林建国进来，他放下茶缸首截了当："地区农业办要派人来你们林家屯考察。"
林建国的后槽牙轻轻一磕。
他早料到上边会关注，但具体时间还是让他心跳漏了半拍——上回公社周主任还在大会上阴阳怪气说"开荒是瞎折腾"，这考察来得太是时候。
"下个月五号，"陈建业抽出张文件推过来，"重点看红薯种植和水渠工程。
你是当事人，得带好路。"他顿了顿，目光扫过林建国洗得发白的蓝布衫，"回去跟队里说，该准备的准备，该展示的展示，别藏着掖着。"
"明白！"林建国攥紧了裤缝，指节发白。
他想起上个月在荒坡上，王铁牛扶着水准仪喊"老林你看这渠线"时，雪水顺着裤管往鞋窠里灌的滋味。
那些被冻得通红的手掌，那些在泥里打滚的日日夜夜，终于要被人看见。
从县委会出来，林建国在供销社买了两斤水果糖。
他攥着油纸包往汽车站跑，棉鞋踩在雪地上发出"咯吱"的脆响。
等车时，他给秀兰拨了长途电话——县邮电局的接线员嗓门大得震耳朵："林家屯大队部？
等着啊，我给你摇！"
"秀兰？"电话那头传来电流杂音，林建国把话筒贴在耳朵上，"地区农业办五号来考察，是真正懂技术的专家。
咱得把试验田拾掇利落，红薯窖的账本也得翻出来......"
"知道了，"苏秀兰的声音温温的，像灶台上温着的小米粥，"昨儿我刚把红薯窖的出入账对了三遍，损耗率比去年低了两成。
你路上小心，别冻着。"
长途汽车"哐当哐当"往村里开。
林建国望着窗外掠过的荒坡，心里跟过电影似的：东头那片是头年开的，种了荞麦；西头缓坡挖了梯田，现在盖着雪被的是冬小麦；最陡的那片岗子，他带着铁牛他们修了鱼鳞坑，开春就能栽果树......
"到林家屯嘞！"司机猛按喇叭。
林建国提着布包跳下车，迎面撞上王铁牛。
这汉子裹着羊皮袄，鼻尖挂着清鼻涕："可算把你盼回来了！
秀兰说有大事，我把队部的炉子烧得旺旺的。"
队部里，刘西娃正踮脚擦玻璃，赵二狗子蹲在地上生炉子，作者“稀饭爱吃大米”推荐阅读《六零年，我开荒成了全县模范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火星子"噼啪"往外蹦。
见林建国进来，赵二狗子赶紧站起来，搓着沾了炉灰的手："老林，我、我想帮着接待考察组。"
林建国愣了愣。
赵二狗子是村里有名的"刺头"，去年开荒时他还堵在队部门口骂"劳民伤财"。
现在他眼里泛着热乎气，后颈的红痕是刚才生炉子时烤的。
"行啊，"林建国拍了拍他肩膀，"你负责带专家看红薯窖。
窖口的防滑草垫得铺厚点，窖里的温度计得挂齐整。"
赵二狗子眼睛亮得跟点了灯似的："中！
我这就去检查草垫！"他转身往外跑，棉裤腿带翻了墙角的煤铲，王铁牛在后边笑："嘿，二狗子这劲头，比当年娶媳妇还积极！"
接下来三天，林家屯像台上了发条的老座钟。
试验田里，刘西娃带着几个妇女扫净了积雪，露出底下黑油油的土——这是掺了河泥改良过的，攥一把能攥出水；红薯窖里，赵二狗子蹲在梯子上，把每个草垫都拍得平平展展；队部办公室，苏秀兰把账本摊了一桌，铅笔在纸上沙沙响，记的是近三年的产量对比。
五号那天，天刚放晴。
林建国站在村口，远远看见一辆草绿色的中巴车碾着残雪驶来。
他摸了摸衣兜——里头装着测产数据，边角被他揉得发毛。
考察组下车时，林建国一眼认出带队的是张教授。
老人穿着藏青呢子大衣，手里提着帆布包，见了他就笑："小林同志，我们可是带着问题来的。"
"教授您看，"林建国领着众人往试验田走，鞋跟在冻硬的田埂上敲出脆响，"这坡地原先土层薄，一下雨就跑水跑肥。
我们挖了截流沟，又往土里掺了河泥......"他蹲下身，用铁锹铲起一块土，"您瞧这团粒结构，保水保肥。"
张教授接过土块，用放大镜仔细看："不错，有机质含量上来了。"他转头对助手小刘说："记下来，丘陵地改土要因地制宜，林家屯的经验能推广。"
转到红薯窖，赵二狗子腰板挺得笔首："专家同志，这窖是按老林说的'深三尺，口朝北'挖的。
您看这温度计，保持在十度上下......"他掀开草帘，窖里飘出甜丝丝的红薯香，"上个月挖了一窖，坏的不到三个。"
"好！"张教授拍了拍赵二狗子的肩膀，"群众的智慧最宝贵。"
傍晚，中巴车驶远了。
林建国站在村口，望着车尾灯消失在地平线，呼出的白气在眼前散成雾。
苏秀兰走过来，把他的手揣进自己棉袄兜里："冷不冷？"
"不冷。"林建国望着远处起伏的麦田，雪化了，麦苗露出尖尖的绿芽，"教授说要写报告，往后说不定有更多村子能学咱这法子。"
"你呀，"苏秀兰笑着摇头，"总想着往前奔。"
"可不就得奔么？"林建国摸出兜里的测产数据，纸角被体温焐得发软，"等开春，咱再开二十亩荒坡种果树。
对了......"他忽然想起什么，"今儿在县委会，李干事说有份文件过两天送到村里。"
"什么文件？"
"说是......"林建国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，笑了笑，"说是和'种田能手'有关的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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