县委会小会议室的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时，林建国的棉鞋跟在青砖地上蹭出半道白印。
他哈着气搓了搓冻得发木的耳朵，目光扫过椭圆桌旁的九张椅子——赵志刚正跷着二郎腿翻文件，钢笔帽在指尖转得飞快；张教授扶着老花镜往保温杯里续茶，茶叶梗子浮起来又沉下去；李红梅把一摞材料码得整整齐齐，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沿，指节泛白。
“林同志，坐这儿。”李红梅抬头冲他招了下手，声音轻得像片雪花。
林建国刚坐下，后颈就被穿堂风灌得一凉——赵志刚的目光正像把锥子扎过来，他听见对方喉咙里滚出半声冷笑：“程序都不合规，列席有什么用？”
“赵副局长。”主持会议的陈建业把搪瓷缸往桌上一墩，茶水溅出两滴，“既然紧急召开复审会，自然要听申诉方的说法。”他冲林建国点点头，“你说吧。”
林建国摸了摸裤兜——苏秀兰连夜用旧报纸包的炒黄豆还在，硌得大腿生疼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后槽牙轻轻咬了咬舌尖。
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“叮”地一响：【短期口才强化己激活（剩余30分钟）】，视网膜上跳动着淡绿色的倒计时。
“赵副局长说我们做法没制度依据，这我懂。”林建国往前欠了欠身子，手指搭在面前的牛皮纸包上，“可咱林家屯的地，坡陡石头多，原先种玉米亩产不到三百斤。去年开春，我带着二十三个壮劳力，用钢钎撬石头，用背篓背土，硬是在荒坡上开出八十二亩地。”他抽出第一张测产表，指节敲在“红薯亩产”那栏，“您看，改良后的沙地种烟薯，亩产一千二。”
赵志刚“啪”地合上文件：“数据能做假！去年大旱，全县红薯平均亩产才八百，你们突然蹦出一千二？”
“赵副局长要是不信，咱可以去地里挖。”林建国声音没拔高，尾音却像钉子似的扎进空气里，“开春化冻，您带专家去林家屯，我领您看每块地的渠沟——宽二尺，深一尺五，石头垒的底，黄泥抹的缝。再带您去村东头老王家，他老伴儿去年秋天收红薯时摔了腿，躺炕上还念叨‘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红薯’。”
张教授突然放下茶杯，镜片后的眼睛亮起来：“我上个月去林家屯考察过。”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个蓝皮笔记本，“坡地改梯田的法子，他们用了‘上截流、下固土’，在田埂种了紫穗槐固沙。这不是拍脑袋想的，是符合《丘陵地水土保持手册》的。”他推了推眼镜看向赵志刚，“赵老弟，制度是死的，人是活的。咱们搞农业，不就图个让老百姓吃饱饭？”
会议室里突然静得能听见煤炉“噼啪”爆火星。
林建国瞥见李红梅悄悄把一沓信纸推过来，封皮上密密麻麻的红手印像片小太阳——是林家屯五十三户村民的联名信。
他展开信纸，最上头是王铁牛歪歪扭扭的字：“林队长带着我们挖渠，手背上全是血口子；刘西娃他娘病了，林队长把队里分的最后半袋白面给送过去；我们全村人都信林队长，他带我们吃饱了饭。”
“这信上的手印，作者“稀饭爱吃大米”推荐阅读《六零年，我开荒成了全县模范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我挨家挨户按的。”李红梅开口了，声音比刚才稳当不少，“前天我去林家屯，王铁牛媳妇抱着娃追出来，说‘李同志你等等’，她抱着娃没法按手印，就把娃的小拇指蘸了红墨水，按在信角上。”她指了指信纸右下角那个豆粒大的红印，“您说这是假的？”
赵志刚的脸涨成猪肝色，钢笔帽“当啷”掉在地上。
他弯腰去捡，忽然拔高声音：“就算产量是真的，后续管理呢？集体地没人盯着，还不闹成乱子？”
林建国没接话，从布包里掏出个蓝布封面的账本。
封皮磨得发亮，边角用针线仔细缝过——是苏秀兰的手艺。
他翻开第一页，墨迹还带着潮气：“这是我们村的集体账本，每亩地产量、留粮、交粮都记着呢。苏会计每天收工后记账，晚上我和队委轮流核对。”他指着“三月份交粮”那栏，“您看，上个月我们多交了两千斤公粮，县粮食局的收条还在队部贴着。”
陈建业凑过来看了眼，突然笑出声：“老赵，你当年在公社当书记时，不也总说‘账本子比嘴皮子实在’？”他转头冲林建国点头，“我看这材料扎实。”
张教授敲了敲桌子：“我同意。林家屯的做法，能当丘陵地的范本。”
李红梅快速记着会议记录，笔尖在纸上走得飞快。
赵志刚张了张嘴，又把话咽回去，抓起外套“唰”地站起来：“我保留意见。”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，他摔门出去时，门帘被带得掀起老高，灌进一阵冷风。
“散会。”陈建业揉了揉眉心，“林同志，候选人名单我们重新审核，三天内公示。”他顿了顿，又补了句，“干得不错。”
林建国走出会议室时，阳光正穿过走廊的玻璃窗，在青砖地上铺了层金粉。
他摸出兜里的炒黄豆，放进嘴里一颗——是苏秀兰特意炒的，带着焦香。
张教授追上来拍了拍他肩膀：“别急，好种子总得经过几场风雨。”
招待所的门帘被风掀起时，林建国正摸钥匙开门。
路灯昏黄的光里，他看见门板上贴着张白纸，边角被风吹得簌簌响。
凑近一瞧，上面用红笔写着斗大的字：“林家屯产量造假！”墨迹还没干透，有一滴顺着纸边往下淌，像道血痕。
林建国的手在门把手上顿了顿。
他听见隔壁屋传来打毛衣的声音，听见走廊尽头水房的水龙头在滴水。
夜风卷起一片枯叶，“啪”地贴在告示上。
他伸手要揭，又停住——苏秀兰说过，数字不会骗人。
可这张纸，是谁贴的？
他转身往公社邮电所走，靴底碾碎了几片冰碴。
今晚得给秀兰拍个电报，让她把这半年的所有收据都收好了。
还有王铁牛，得让他明早去地里拍几张照片……林建国的脚步越走越快，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，像根扎进土里的桩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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