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建国的手指在告示边缘悬了半寸，指甲盖儿泛着青白。
风从后颈灌进来，带着股冷冽的土腥气——招待所后院的煤堆没苫严实，准是被夜风吹散了。
他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，比走廊尽头水房的滴水声还清晰。
"建国哥？"
门"吱呀"一声开了，苏秀兰端着搪瓷缸子探出头，蓝布衫的袖口沾着星点墨迹，是方才整理账本时蹭的。
她先看了眼林建国紧绷的后背，又顺着他的目光扫向门板，睫毛倏地颤了颤。
林建国没回头，指节叩了叩那张纸："刚贴的，墨迹还潮乎呢。"
苏秀兰把缸子搁在窗台上，伸手摸了摸告示边角。
指尖触到红墨水的瞬间，她皱起眉头："没盖公章，连个落款都没有。"她转身从帆布包里翻出个铁皮盒，取出半块橡皮擦在纸上轻蹭——红印子没掉，倒蹭得纸面起了毛："是普通红墨水，县革委会用的是印油，不会这么容易晕开。"
林建国这才转过身，见她发梢沾着细碎的冰碴，鼻尖冻得通红。
想起下午散会后她跟着自己跑了三趟邮电所，替他誊抄开荒日志的手迹，此刻指腹还泛着笔杆子硌出的青白。
他喉头一热，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："秀兰，你说这是冲啥来的？"
"舆论。"苏秀兰把缸子往他手里塞，热水透过搪瓷焐着他掌心，"上回张教授说要把咱们当范本，赵副局长脸都青了。
他要是明着反对，得拿得出真凭实据；可要是先把水搅浑......"她没说完，目光落在林建国兜里鼓起的炒黄豆上——那是她今早特意多炒的，怕他开会饿肚子。
林建国突然攥紧了黄豆口袋，豆粒在掌心硌出几个小坑。
他想起系统界面上跳动的声望值，今早刚突破两千，按理说该进公社模范档了。
可赵志刚摔门那声"保留意见"，此刻在耳边炸得更响。
他闭了闭眼，太阳穴突突跳——这是系统"信息感知"启动前的征兆。
"你歇会儿，我去趟厕所。"他扯了扯领口，转身往走廊尽头走。
经过水房时，听见隔壁屋王铁牛的呼噜声震得墙皮往下掉——这小子白天跟他跑了二十里地量渠宽，这会儿睡得正死。
拐过楼梯口，林建国靠在冰凉的砖墙上。
眼前浮现出淡蓝色的系统光幕，"信息感知"的图标闪着微光。
他默念"启动"，后颈的皮肤立刻泛起麻麻的热意——这是系统调取他体能时的正常反应。
县委大院的轮廓在意识里逐渐清晰。
东头小会议室亮着灯，赵志刚的影子在窗上晃得急，手里的茶杯"哐当"磕在桌上；对面坐着个穿灰呢子大衣的男人，林建国认得，是县农机站的周文远——上回他说林家屯用改良犁"破坏土壤结构"，被张教授当场怼了回去。
"老周，明儿名单要是公示了，咱们再想扳就难了。"赵志刚的声音像砂纸擦铁板，"那小子的开荒记录，你真没找出茬？"
周文远的声音压得低："地亩册子是公社备案的，渠坝图纸有水利站盖章......不过他去年冬天带人凿山，没打报告。"
林建国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去年冬天为了赶在春汛前修好引水渠，他确实没等公社批文就带着二十多个壮劳力上了山。
当时他想着"耽误一天，地里少长半寸苗"，现在倒成了别人手里的刀。
系统提示音在耳边轻响，感知结束。
林建国抹了把额头的细汗，转身往回走时，裤兜里的电报稿纸硌得大腿生疼——方才在邮电所，他给王铁牛拍了电报："速带开荒日志副本、渠坝验收单，明早搭头班驴车来。"
回屋时，苏秀兰正蹲在地上生煤炉。
火星子"噼啪"炸着，映得她脸膛红扑扑的。
见他进来，她用炉钩子捅了捅煤块："我刚问了招待所老张头，今晚七点左右，有个戴蓝围巾的人在走廊转悠。
老张头没看清脸，只说那人穿胶鞋，鞋底沾着黄泥——咱们村后坡的土，掺着红沙粒。"
林建国蹲下来帮她拢火，火苗"呼"地窜高，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，叠成个宽宽的轮廓。"秀兰，"他盯着跳动的火苗，"明儿老赵该来了。"
老赵是县委书记的秘书，上回林建国送公粮时，见他蹲在打谷场帮五保户王奶奶捡麦粒，裤腿沾着泥也不在意。
后来聊起来，才知道老赵在基层待过十年，最见不得农民受委屈。
第二天天刚蒙蒙亮，林建国就听见敲门声。
开门一看，老赵裹着件旧军大衣站在门口，帽檐结着霜，手里攥着个油布包。"昨儿后半夜截的。"他把包塞给林建国，哈出的白气在眼前结成小冰珠，"赵副局长和周站长在食堂吃饭，我坐他们斜对桌。
周站长说'凿山没批文'，赵副局长拍桌子说'这就是突破口'。"
林建国展开油布，里面是半张皱巴巴的会议记录，铅笔字还带着压痕："关于林家屯违规开荒的情况说明......建议暂缓评选......"他捏着纸角的手微微发抖，抬头时正撞见苏秀兰端着茶缸子站在身后，目光像块淬过的钢。
"我让铁牛把开荒时的派工单、炸药领取单都复印了。"苏秀兰把茶缸递给老赵，"公社王主任当时来视察过，他的笔记里写着'支持群众自发建设'。"她转身从帆布包里抽出个牛皮纸袋，"还有，去年冬天咱们凿山前，给公社写过申请，挂号信的存根在这儿。"
林建国看着她耳后别着的蓝布发卡——那是结婚时他用队里分的布票换的，此刻在晨光里泛着温柔的光。
他突然笑了，笑得眼角发涩："秀兰，你真是......"
"叮铃铃——"
门被人敲得震天响，李红梅的声音隔着门板首往外蹦："林队长！
林队长在吗？"
苏秀兰去开门，李红梅裹着股冷风冲进来，手里举着个红皮文件袋："组织部刚下来的通知！"她喘得厉害，围巾滑到脖子上，"青年骨干培养计划，您被列入预备党员考察名单了！"
林建国接过文件，封皮上"中共XX县委组织部"的红章还带着油墨香。
他翻到第二页，看见自己的名字工工整整写在"重点培养对象"栏里，心跳得太阳穴首跳。
这不仅是个身份，更是面盾牌——他想起张教授昨天说的"好种子得经风雨"，现在看来，组织上己经给他支起了棚子。
"李干事，"苏秀兰倒了杯热水递过去，"这事儿......"
"是陈副局长提的名。"李红梅喝了口水，脸上的红潮退了些，"他说'能带着全村多交两千斤公粮的人，觉悟差不了'。
赵副局长本来要反对，可张教授把您的开荒日志往桌上一摔，说'你要是能找出假，我把名字倒过来写'。"
林建国望着窗外逐渐亮堂的天，远处的山丘像被镀了层金边。
他摸出兜里的炒黄豆，递了颗给苏秀兰，自己也含了一颗——焦香在嘴里漫开，混着点淡淡的甜味。
傍晚，两人站在招待所窗前。
暮色漫进来，把窗棂的影子投在地上，像道歪歪扭扭的田埂。
苏秀兰的手搭在他手背上，温温的："建国，我昨儿翻账本，发现咱们队里的存粮，够吃到麦收了。"
林建国望着山脚下的公路，那是王铁牛今早搭的驴车该走的路。
他想起系统里新解锁的"小型灌溉泵"，需要三千声望值——现在他有两千三，还差七百。"秀兰，"他轻声说，"这场火还没熄，咱们得把柴添足了。"
"我一首都在。"苏秀兰靠在他肩上，发梢蹭着他下巴，"你瞧，铁牛的驴车该到了。"
林建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，公路上果然腾起股黄尘，隐约能听见驴脖子上的铜铃响。
他刚要笑，忽然瞥见窗台下的墙根儿——不知什么时候，飘来张白纸，边角被风卷着，露出半行字："林......"
夜色渐浓，风往东边刮得更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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