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鸡叫三遍时,苏秀兰己经在灶房烧火了。
林建国揉着发涩的眼睛坐起来,就着窗缝漏进的微光,看见枕边摊着份报纸——正是昨夜里他和秀兰改了三版的稿子,此刻正端端正正躺在《日报》头版,标题《林家屯:荒坡变粮仓》几个铅字在晨光里泛着亮。
"醒了?"苏秀兰掀帘进来,手里端着玉米面粥,"送报的老张头天没亮就敲咱家门,说这报纸是专机从城里运来的,全县就咱们村先见着。"她把粥碗放在炕沿,手指轻轻抚过报纸上"林建国"三个字,"你看,连铁牛挖渠时砸伤脚的事儿都写了。"
林建国接过报纸,喉结动了动。
报上的字他看不太全,可"荒坡变良田""亩产增三成"这些词像小锤子似的敲着心口。
去年冬天在冰水里搬石头,脚冻得跟胡萝卜似的;王铁牛为了找水源,在山坳里蹲了三天三夜;还有张大娘天天送的热菜饼子......这些画面突然全涌上来,他低头抿了口粥,烫得眼眶发酸。
"哐当"一声,院门被撞开了。
王铁牛的大嗓门先窜进来:"建国哥!
可算找着你了!"这人裹着件露棉花的破棉袄,鞋上沾着泥,头发被风吹得竖着,"村里都炸锅了!
赵二狗子今早起蹲碾盘根底下读报,读一句挠回头,现在蹲那跟个石狮子似的!"
林建国把报纸往炕沿一放,笑出了声:"他不是总说'开荒是瞎折腾'么?
让他读,读明白了再让他去西坡看看——新收的玉米还堆在仓库里,穗子比他拳头都大。"王铁牛搓着手首乐:"我这就去喊人!
让他领着头,带外村来参观的人看仓库去!"话音没落就往外跑,棉鞋跟儿磕在门槛上,差点摔个跟头。
日头升到房檐时,李红梅和老赵来了。
李红梅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,怀里抱着个牛皮纸袋;老赵叼着旱烟袋,鞋底沾着新泥,一进门就把烟袋在门框上磕:"林同志,县里头炸了。"
"张书记今早把报纸拍在桌上,说'这是活教材'。"李红梅把纸袋递给林建国,里面是各公社的反馈信,"评选委员会重新核了数据,您的支持率比养猪能手王桂香高了二十个点。"她顿了顿,声音低了些,"赵副局长那边坐不住了,我听说他上午跑了三趟农科所,找专家写'开荒破坏生态'的材料呢。"
林建国捏着反馈信的手紧了紧。
信纸上有歪歪扭扭的铅笔字,是隔壁村二小子写的:"林叔,俺们也想开荒。"他抬头看老赵:"赵副局长要补材料,咱们就给他递材料。
秀兰,把前儿整理的《开荒前后水土对比表》拿出来。"
苏秀兰从木箱里掏出一沓稿纸,边角磨得发毛,每页都有她用红笔标的重点。"这是咱三年的降雨记录,"她指着其中一页,"开荒前,雨水冲得沟有半人深;现在种了苜蓿,土没再往下滑过。"李红梅翻看着,眼睛亮起来:"这比专家报告实在!
我拿给张教授看看,他肯定能帮着说两句话。"
下午的青年干部座谈会在县委小礼堂开。
林建国走进门时,台上挂着"乡村建设经验交流会"的红布横幅,台下坐了二十来号人:有公社书记、大队会计,还有三个戴眼镜的评委。
他手心沁着汗——这是他头回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。
"咱林家屯没别的本事,"林建国站在话筒前,想起秀兰说的"说大实话","就认一个理儿:地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"他摸出兜里的红薯干,"这是咱用改良品种种的,亩产比老品种多三百斤。"掰开一块,橙红的芯在灯光下发亮,"张教授教的育苗法,咱记在本子上,现在村里七岁娃都会......"
台下响起掌声。
农业局周科长推了推眼镜:"小林,把你那套育苗法写成手册,我让印刷厂加印五千份!"几个公社书记围过来要地址,说下周带队来学挖渠。
林建国被挤在中间,看着满屋子亮堂堂的眼睛,忽然想起三年前冬天,他蹲在村头看老李家娃啃树皮——那时候他就想,要是能让这村里的娃都吃上白面馍......现在,他摸着兜里的红薯干,甜丝丝的,像块热乎的希望。
傍晚回招待所,天己经擦黑。
林建国推开门,油灯没点,屋里黑黢黢的。
划亮火柴时,他看见门缝下有张白纸——"别得意,游戏还没结束。"字迹歪歪扭扭,像是用左手写的。
他捏着纸条的手紧了紧,转身扔进火盆。
火星子"噼啪"炸开,纸边卷成黑蝴蝶。
"游戏?"他对着渐渐熄灭的火苗冷笑,"我玩了三年的开荒游戏,倒要看看谁先认怂。"
窗外起了风,吹得窗纸簌簌响。
林建国从帆布包里掏出明天大会的发言稿,稿纸上还留着苏秀兰的批注,字迹娟秀:"记得提张大娘送的热汤。"他摸出钢笔,在"感谢组织"后面加了句:"更要感谢每一个抡过镐头的乡亲。"
隔壁房间传来零星的谈话声,隐约有"赵副局长""明天发言"几个字。
林建国合上笔记本,把钢笔帽扣紧——明天的会,该来的,都来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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