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社大礼堂里坐得满满当当，长条木凳挤得咯吱响，后墙的广播喇叭垂着电线，像条打蔫的丝瓜。
林建国攥着蓝布包跨进门时，后颈被穿堂风一吹，凉丝丝的——包里头压着账本、图纸，还有去年秋收时记的产量明细，边角都被他摸得起了毛边。
"建国哥。"李红梅从第二排挤过来，藏青布衫的袖口沾着粉笔灰，"赵局长那边带了三个人，刚才我看见他们在后台翻材料。"她声音压得低，像怕风把话吹跑，"说是要提'浮夸'的事儿，你......"
林建国把蓝布包往腿上一放，指尖轻轻叩了叩包角。
他昨儿在后院油灯底下翻了半宿账本，每块新开地的亩数、每茬庄稼的产量都拿算盘扒拉过三遍，连苏秀兰都笑他"比给闺女扎头绳还仔细"。"没事。"他冲李红梅笑了笑，眼尾的细纹里还沾着晨露似的，"该准备的都备下了。"
主席台上的搪瓷杯"当啷"一响，公社王书记清了清嗓子："今儿把大伙儿叫来，是要评评咱县今年的种田模范。"他目光扫过台下，在林建国脸上顿了顿，"先请县农业局赵副局长讲讲评选标准。"
赵志刚从主席台右侧站起来，藏青中山装的领口扣得严丝合缝。
他推了推眼镜，指节敲了敲面前的牛皮纸文件夹："我先提个问题。"声音像敲在青石板上，"林家屯今年上报新开荒地一百二十亩，亩产三百二十斤——这数据，经得起查吗？"
会场里嗡地响了一片。
前排的老支书把旱烟杆往凳腿上一磕："建国那娃实诚，还能造假？"后排几个穿中山装的跟着点头，其中一个戴鸭舌帽的提高嗓门："前几年大跃进的教训还不够？
虚报浮夸要不得！"
林建国慢慢站起来，蓝布包的搭扣"咔嗒"一声弹开。
他把账本摊在桌上，封皮是苏秀兰用旧报纸糊的，边角还粘着半块"人民日报"的报头。"赵局长问数据，我这儿有底。"他翻到第三页，手指点着墨迹未干的字，"头茬玉米种在东山坡，三月十七下的种，五月初九浇的头遍水——"他抬头看赵志刚，"您说的'虚报'，是哪块地的数据对不上？"
赵志刚的喉结动了动，手指在文件夹上敲出急鼓点："去年全县平均亩产才二百八十斤，你们突然多出西十斤，这不是浮夸是啥？"
"赵局长没去林家屯吧？"角落里突然响起个沙哑的声音。
穿灰布衫的老头扶了扶圆框眼镜，林建国认出是县农业局返聘的张教授——上个月他来村里看水渠，蹲在泥地里量了半宿坡度。"我上个月去了，东山坡的地是沙壤土，林建国带着人掺了三成河泥，保水保肥。"他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，"我用水平仪测过，水渠坡度千分之三，正好能把山泉水引到地头。"
会场里静得能听见房梁上麻雀扑棱翅膀。
赵志刚的脸涨成猪肝色，钢笔帽在桌上滚了两滚："那私自扩地的事儿......"
"赵局长说的'私自'，是指村南头那块荒沟？"林建国翻开另一沓图纸，是他用铅笔描的荒地分布图，"那地在土改时就登记在林家屯名下，只是石头多没人种。"他指了指图纸上圈红的部分，"我们用炸药崩了石头，又挑了二十车土填坑——上个月公社王主任还来看过，说'这是变废为宝'。"
王书记在主席台上咳嗽一声，眼神往赵志刚那边飘了飘。
赵志刚的手指捏得发白，突然提高嗓门："口说无凭！
我要带人去林家屯实地查！"
"查就查！"林建国把账本"啪"地合上，"明儿我带您去，东山坡、南荒沟、西岭的梯田，一块一块量。
张教授要是得空，也请您给掌掌眼。"
会场"轰"地炸开了。
前排的老支书拍着大腿喊"好"，刘西娃不知啥时候挤到了第二排，举着胳膊嚷嚷："我带赵局长看我们咋崩石头的！"李红梅攥着笔记本首笑，钢笔在纸上戳出个洞。
耳后突然响起熟悉的机械音："叮——声望值+200，当前2090点。
己突破县级榜样门槛，可兑换高级农具设计图或农业专家指导券。"林建国压了压嘴角，目光扫过赵志刚发青的脸——这老头怕是没料到，他连每块地的石头数量都记在本子上。
散会时天己经擦黑，李红梅追到大门口，往他手里塞了俩烤红薯："赵局长刚才跟王书记咬耳朵，说明儿一早就去。"红薯还带着灶膛的暖，烫得林建国指尖发疼。
他望着西边的晚霞，把红薯揣进怀里——苏秀兰昨儿说铁牛家的小闺女病了，这俩红薯正好给娃垫垫肚子。
"明早六点，公社门口集合。"李红梅指了指停在院角的吉普车，车灯在暮色里亮得刺眼，"赵局长带了测量队，张教授也去。"
林建国摸了摸兜里的图纸，晚风卷着槐花香扑过来。
他抬头望了望天，月亮刚爬上东墙，像块擦得发亮的银元——明儿该是个大晴天，正好量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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