礼堂里的掌声还没完全落下去,林建国就被人从侧门拽进了后台。
红色幕布后的穿堂风裹着油墨味扑过来,他后颈的汗津津的,领奖时别在胸前的大红花蹭得衬衫发痒。
"林队长。"那个穿蓝布制服的年轻干事又出现了,这次手里没捏纸条,而是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牛皮信封,"刚才给您的条子,是我偷偷写的。"他喉结动了动,眼睛往后台出口处瞟,"赵副局长今早让通讯员往地区农业厅发了加急信,这是我从收发室截的复印件。"
林建国接过信封的手顿了顿——干事的手指冰凉,像刚从冰碴子里捞出来的。
他捏着信封角撕开,里面掉出两张薄纸,第一张是赵志刚的亲笔信,"擅自开荒破坏集体耕地""虚报产量欺骗上级""私扣统购粮扰乱政策"几个字刺得他眉心发疼;第二张是林家屯测产报告复印件,亩产数被改成了刺眼的"西百二十斤",底下的签名栏歪歪扭扭盖着"林建国"三个字,显然是描的。
"他娘的蔫儿坏。"林建国把信纸攥成一团,又慢慢展开抚平。
后台的灯泡忽明忽暗,照得伪造的签名像条爬动的蛆虫。
他想起昨天在县农业局走廊里,赵志刚额角的细汗和发抖的手指——原来那不是慌,是急着要咬人。
"林队长,我走了。"干事突然压低声音,"您看完就烧了,别让我落把柄。"话音未落,人己经猫着腰钻进幕布后的暗道,只留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撞在水泥墙上。
林建国把信封揣进贴胸的口袋,指腹隔着粗布那团皱纸。
窗外传来表彰大会散场的喧哗,有人喊"林队长",他应了一声,转身时顺手把信封往裤腰里塞了塞——得先回招待所,这事儿得让秀兰和铁牛知道。
招待所的门一推开,苏秀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。
她今儿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卡其布衫,前襟还沾着点墨水渍,是早上帮公社抄表彰名单时蹭的。"后台那干事鬼鬼祟祟的,我在礼堂外头瞧着呢。"她伸手帮林建国摘了大红花,花杆上的别针刮得她指尖一疼,"出啥事儿了?"
"赵志刚往上头告咱们了。"林建国把信封拍在桌上,王铁牛"嚯"地站起来,带得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。
这个虎头虎脑的庄稼汉把信纸抢过去,粗手指戳着伪造的签名:"这压根儿不是咱队长的字!
当年修水渠签协议,我在边上瞧着,人家写的是方方正正的楷体!"
苏秀兰没接话,低头把两张纸对在一起比对。
她当会计这些年,练出了双认笔迹的好眼睛:"赵副局长的信是毛笔写的,跟他批测产报告时用的笔一样。"她指尖点着伪造报告的日期,"可这张的落款是上个月十五,那天建国在县里开水利会,根本没回村——咱们能找张庄的李支书作证,他那天跟建国同屋住的。"
"光证清白不够。"林建国抄起桌上的搪瓷缸灌了口凉水,喉结滚动时想起系统今早的提示音——2180点声望值,刚好踩在"县级榜样"的门槛上。
他摸着裤袋里的测产单原件,突然笑了:"赵志刚想把水搅浑,咱们就给他递根搅屎棍。"
王铁牛瞪圆了眼:"队长你啥意思?"
"明儿你回村。"林建国掏出烟卷儿,划火柴时火星子溅在桌布上,"跟大伙儿说,该咋种地还咋种地,别听外头瞎传。
再让柱子把这三年开荒的地亩账、水渠修砌的石头数,还有每年交的统购粮单子都找出来——要原件,一张都不能少。"
苏秀兰眼睛亮了:"对,把这些年的老底儿都翻出来,比赵志刚的假报告实在。"她从帆布包里摸出算盘,"我明儿去公社档案室,把这几年全县的统购指标分配表抄一份,看看赵志刚手里的指标到底咋分的。"
"得嘞!"王铁牛把信纸往怀里一揣,"我这就回村,赶夜路也成!"他走到门口又折回来,瓮声瓮气地说:"队长,咱村老少爷们儿信你。
那年大旱,要不是你带着修水渠,咱早喝西北风了。"
门"吱呀"一声关上,苏秀兰把算盘拨得噼啪响:"建国,赵志刚这招是要把水搅浑了好摸鱼。
上头要是派人下来查,咱们得有本明白账。"她抬头时,台灯的光落在她发间的银簪上,那是结婚时婆婆给的,"我昨儿在招待所听广播,说省农业厅要派专家下来调研,说不定是个机会。"
林建国没接话,盯着窗外出神。
招待所外的老槐树被风吹得沙沙响,远处县农业局的办公楼还亮着灯——赵志刚这会儿怕是正盯着电报机等回音呢。
他摸了摸胸口的信封,突然想起张教授的助手小刘。
那孩子是农学院的学生,跟着张教授来县里做丘陵农业调研,上回在食堂吃饭还夸林家屯的梯田修得"符合水土保持原理"。
"秀兰,明儿我得找小刘。"他转身从帆布包里翻出个黑皮笔记本,封皮上沾着泥点子,"把这三年开荒的过程、水渠的走向、每亩地的产量,都让他写成报告。
咱不能光有账本,还得有理论撑着。"
苏秀兰放下算盘,伸手摸了摸那本笔记本。
本子里夹着晒干的麦穗、带根的野草,还有用铅笔标着"北坡第三块地,沙壤土,宜种玉米"的批注。"这是你夜里打着手电记的吧?"她指尖划过一行歪斜的字——"1962年春,二壮家娃饿晕在田埂,我背他去卫生所",声音突然轻了,"写出来也好,让上头看看,咱们开荒不是瞎折腾。"
第二天天刚蒙蒙亮,林建国就敲响了小刘的房门。
小刘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衫开了门,眼镜片上还沾着睡痕:"林队长?"
"想请你帮个忙。"林建国把黑皮本递过去,"把咱村开荒的事儿写成报告,要写清楚咋挑的地、咋修的渠、咋算的产量。"他指了指本子里夹的麦穗,"张教授说这叫'实证研究',对吧?"
小刘翻着本子,眼睛越来越亮:"这可比我在书里看的案例实在多了!"他拽过椅子坐下,从帆布包里掏出钢笔和稿纸,"您说,我记。
从哪年开始开荒?"
"1960年春。"林建国坐在床沿,手无意识地搓着裤缝,"那年春寒,队里的存粮只够吃到清明。
我跟铁牛他们商量,说北坡那片荒草滩能开,可老人们都说'那地石头多,种不活'......"
阳光透过窗户爬上来,照在稿纸上。
林建国的声音越来越响,说到修水渠时,他比划着:"当时缺水泥,咱就用石灰掺黄土,把石头块儿码得跟城墙似的。
王铁牛那小子,为了搬最大的那块石头,腰都闪了......"
小刘的笔尖在纸上飞,突然抬头:"林队长,您记这些细节干啥?"
"怕忘了。"林建国摸出烟卷儿点上,烟雾里他的眼睛亮得像星子,"等咱村的娃娃们长大了,得让他们知道,吃饱饭不是天上掉下来的。"
日头偏西时,老赵在招待所后的老槐树下截住了林建国。
这位县委秘书今儿没穿中山装,套了件灰布旧褂子,帽子压得低低的:"上头来电话了,说要查林家屯的事儿。"他左右张望了一下,"赵志刚那老小子还提了一嘴,说要调你去马桥公社当生产指导员。"
"调我?"林建国把刚卷好的烟卷儿捏碎在掌心,"他当我是泥人,想往哪儿搬就往哪儿搬?"
"你当他为啥急着调你?"老赵压低声音,"怕你在林家屯根基深,查起来牵连太多。"他从兜里摸出个油纸包,"这是张教授托我给的,他说你写的报告要是交上去,得找个懂行的人做序。"
林建国打开油纸包,里面是张教授的亲笔信,字迹苍劲:"林家屯经验可作丘陵地区开荒范本。"他把信揣进怀里,嘴角慢慢来:"赵志刚想让我走?
门儿都没有。"
当晚,招待所的台灯把林建国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他趴在桌上翻着小刘写的报告初稿,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:"隐藏状态功能激活,接触县级及以上官员时,系统痕迹自动屏蔽。"
他愣了一下,随即笑出了声。
窗外,县农业局的办公楼还亮着灯,赵志刚的办公室窗影晃动,像只困在玻璃里的苍蝇。
林建国把报告稿往帆布包里塞了塞,指尖蹭过张教授的信——明儿,该带着这份报告去趟县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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