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山别墅主卧厚重的窗帘被拉开了一道缝隙，惨淡的冬日天光挣扎着透进来，在昂贵的地毯上投下一道狭长的、冰冷的亮带。空气里浓重的消毒水和苦涩药味挥之不去。
沈砚靠在堆高的枕头上，身上盖着厚厚的羽绒被，脸色依旧灰败，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如同淤伤，唇色是失血的淡紫。连续几天的输液和强力止痛药勉强压制了最剧烈的疼痛，但那种深入骨髓的虚弱和无处不在的钝痛，像跗骨之蛆，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残存的生命力。他瘦得脱了形，曾经挺拔的骨架在宽大的病号服下显得空荡而嶙峋，腕骨凸出得硌人。
氧气面罩换成了鼻导管，细小的塑料管贴在他毫无血色的脸颊旁，随着他微弱而吃力的呼吸，输送着维持生命的微薄气息。他闭着眼，似乎在休息，但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紧抿的、带着痛苦弧度的薄唇，泄露了他清醒的事实。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吞咽刀片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闷钝的痛楚。
床头柜上，除了堆积如山的药盒药瓶，还放着一份摊开的财经报纸。那是陈铭早上送进来的，试图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。报纸的财经版块不起眼的角落，刊登着一张小小的、模糊的偷拍照。
照片的背景是那家格调清雅的会员制咖啡馆。临窗的位置，林晚穿着米白色高领羊绒衫，微微低着头，似乎在搅动咖啡。她对面坐着顾珩，穿着深灰色西装，姿态优雅从容，正温和地注视着林晚，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。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们身上，勾勒出一幅看似宁静而……亲密的画面。
照片下方还有一行小字配图说明：“新锐设计师林晚与顾氏少东顾珩私密会面，举止熟稔，关系引人遐想。”
这张报纸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，被沈砚死死攥在手里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，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根根凸起，微微颤抖着。报纸的边缘己经被揉搓得起了毛边。
“咳……咳咳……” 一阵压抑不住的呛咳从喉咙深处涌出，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。沈砚身体痛苦地蜷缩了一下，一手死死抵住上腹，另一只手将那份刺眼的报纸揉成一团，狠狠砸在床脚的地毯上！动作牵动了脆弱的胃部，一阵尖锐的绞痛让他瞬间冷汗涔涔，眼前阵阵发黑。
他喘息着，目光死死盯着那团皱巴巴的报纸，灰败的眼底翻涌着浓稠得化不开的情绪——愤怒？嫉妒？还是……一种更深沉的、几乎要将他溺毙的恐慌和无力？
就在这时，卧室的门被轻轻敲响。陈铭端着一杯温水，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。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地上那团熟悉的报纸，心猛地一沉。
“沈总，” 陈铭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，“该喝点水了。”
沈砚没有动，也没有看他。他的视线依旧空洞地停留在虚空中的某一点，胸膛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微弱起伏，鼻息间氧气导管发出细微的嘶嘶声。
沉默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，沉重得令人窒息。陈铭站在床边，看着沈砚毫无生气的侧脸，看着他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，看着他抵在胃部那只枯瘦、指节泛白的手……一股强烈的酸楚涌上心头。
良久，沈砚极其缓慢地、极其艰难地转过头，那双深陷的眼窝里，死寂的冰层下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，透出一种近乎偏执的、冰冷的锐利光芒。他的声音嘶哑破碎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：
“……查。” 他喘息着，目光如淬了毒的冰棱，死死钉在陈铭脸上，“查清楚……顾珩……和她……所有动向……”
陈铭的心猛地一缩。果然……还是来了。他当然知道沈砚指的是什么。这几天，顾珩送花的消息，两人在咖啡馆“私密会面”的照片，早己在公司内部和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。他一首在犹豫要不要汇报，没想到沈砚自己看到了那份报纸。
“沈总，” 陈铭试图劝说，声音带着恳求，“您的身体要紧，这些事……”
“查！” 沈砚猛地打断他，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哑和不容置疑的暴戾。因为用力，他再次剧烈地呛咳起来，整个人痛苦地佝偻着，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，氧气导管里急促的白雾显示着他呼吸的艰难。“我要知道……全部！” 他喘息着，眼神却异常执拗而冰冷，“他送了几次花……卡片上写了什么……他们见了多少次……在哪里……说了什么……查！”
陈铭看着沈砚因激动和痛苦而扭曲的脸，看着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和深不见底的恐慌，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。他明白，此刻的沈砚，就像一头困在陷阱里的重伤野兽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，也要死死盯住觊觎他唯一珍宝的敌人。
“……是。” 陈铭最终只能低下头，沉重地应了一声。他知道，这无异于在沈砚摇摇欲坠的生命之火上，再浇上一桶滚烫的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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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下来的日子，南山别墅成了情报的中转站，也成了沈砚自我折磨的刑场。
陈铭成了最沉默的传声筒。他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，带着最简练、最客观的情报，走进那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卧室。
“沈总，” 陈铭的声音平板无波，像一个尽职的机器，“今天上午十点，顾先生的助理，将一束白色铃兰送到了林小姐的公司。卡片内容是：‘愿你今日安好。’ 林小姐签收了。”
沈砚闭着眼靠在床头，没有任何反应，只有搭在被子外的手指，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。
“下午三点，林小姐与顾先生共同出席了‘城市之光’慈善画展的开幕酒会。两人在展厅内同行约西十分钟，有简短交谈。顾先生为林小姐引荐了两位策展人。期间，顾先生曾短暂虚扶了一下林小姐的手臂，提醒她注意台阶。”
沈砚的眼皮几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，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。虚扶手臂……提醒台阶……顾珩！他那副体贴入微的绅士做派！一股冰冷的、带着血腥味的妒火猛地窜上心头，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。抵在胃部的手骤然收紧，一阵剧烈的绞痛让他闷哼出声，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。
陈铭看着沈砚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和额上渗出的冷汗，心提到了嗓子眼，却不敢停顿，只能硬着头皮继续：“晚上七点，顾先生的车在画展结束后，将林小姐送回了她的公寓楼下。林小姐独自下车离开。”
听到“独自离开”，沈砚紧绷的身体似乎才极其细微地松懈了一丝，但随即又被更深的阴霾笼罩。送回家……顾珩的车……他凭什么？！
情报一天天积累，像冰冷的石子，一颗颗砸在沈砚早己千疮百孔的心上。每一次陈铭的汇报，都像一场无声的凌迟。
“顾先生连续第三天送花，是香槟色玫瑰。卡片：‘期待下次见面。’”
“林小姐受邀参加了顾氏旗下一个高端设计沙龙的内部午宴，顾先生是主持人。两人在主桌相邻而坐，有交流。”
“顾先生昨晚致电林小姐，通话时长约十五分钟……”
每一次“顾先生”、“林小姐”的名字连在一起，都像一把钝刀在沈砚心口反复切割。他仿佛能看到顾珩那副温文尔雅、志在必得的笑容，看到林晚在他面前可能流露的、哪怕只是礼貌性的微笑……那画面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理智。
他的身体状况在这种持续的、无声的精神折磨下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。
食欲彻底消失。精心准备的流食和营养液，往往只能勉强喝下几口，就引发剧烈的恶心和胃部痉挛。陈铭常常端着几乎未动的餐盘，看着沈砚因呕吐而痛苦蜷缩的背影，束手无策。
睡眠更是成了奢望。止痛药带来的短暂昏沉过后，是更深重的清醒和痛苦。他常常在深夜骤然惊醒，冷汗浸透衣衫，心脏狂跳不止，胸腔深处像压着巨石般窒息。眼前晃动的，是咖啡馆阳光下的“亲密”画面，是顾珩虚扶林晚手臂的场景，是那束束刺眼的鲜花……嫉妒、愤怒、恐慌，以及那挥之不去的、深沉的无力感，像黑色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。
白天，他变得更加沉默，更加阴郁。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，或者死死盯着窗外萧瑟的枯枝，仿佛要将那死寂的景象刻入灵魂深处。偶尔，他会拿起手机，屏幕上是林晚曾经笑容灿烂的照片。指尖颤抖着，悬停在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上方，却始终没有勇气按下。他有什么资格？一个将死之人，一个用“背叛”将她推开的混蛋，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废物！
剧烈的情绪波动和持续的失眠、厌食，严重消耗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。他开始频繁地低烧，体温像过山车一样忽高忽低。皮肤变得更加苍白透明，甚至能看到皮下淡青色的细小血管。眼窝深陷得更加厉害，颧骨高高凸起，整个人像一具蒙着薄皮的骷髅。
咳嗽也变得更加频繁和剧烈。不再是压抑的低咳，而是撕心裂肺、仿佛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的呛咳。每一次剧烈的咳嗽，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疼痛和窒息感，冷汗瞬间浸透他的后背。陈铭和王医生时刻提心吊胆，生怕下一秒咳出的就是刺目的鲜血。
这天傍晚，陈铭再次走进卧室，手里没有拿任何文件，脸色却比往日更加凝重。
“沈总，”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，“刚得到的消息。顾氏集团明晚在希尔顿酒店顶层举办年度慈善晚宴。顾珩先生……亲自致电邀请林小姐作为他的女伴出席。” 他顿了顿，艰难地补充道，“林小姐……己经答应了。”
轰——
沈砚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！
女伴！顾珩的女伴！在顾氏集团最高规格的年度慈善晚宴上！这意味着什么？这意味着顾珩要将他和林晚的关系，彻底摆到台面上！摆在整个上流社会的聚光灯下！这不再是私下的送花、喝茶、看画展！这是公开的宣告！宣告他顾珩对林晚的所有权！
“咳……咳咳咳——呕——！”
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！沈砚再也控制不住，身体剧烈地前倾，一手死死捂住嘴，鲜血瞬间从指缝间汹涌地喷溅出来！不是星星点点，而是骇人的、大股大股的暗红色液体！溅在洁白的被单上，晕开大片大片的刺目猩红！
“沈总！” 陈铭魂飞魄散，失声尖叫！
沈砚眼前一片漆黑，巨大的眩晕感和胸腔的剧痛让他无法呼吸，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。在意识彻底陷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秒，他脑海中只剩下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，像烧红的烙铁烫在灵魂深处：
顾珩……他怎么敢？！林晚……她怎么能答应？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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