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边那束向日葵的金黄，在浓稠的夜色里显得愈发刺眼，如同一个关于生命力的、残酷的玩笑。林晚压抑的悲泣渐渐平息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，额头依旧抵在沈砚汗湿冰凉的手背上。沈砚闭着眼，沉重的喘息如同破旧风箱的拉扯，每一次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。营养泵那冰冷、规律的“滴答”声，是病房里唯一的背景音，无情地丈量着时间，也丈量着希望与绝望之间那根纤细到极致的线。
江临推门进来时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。昏黄的壁灯下，林晚单薄的身影蜷在床边，肩膀微微耸动；沈砚深陷在枕头里，脸色灰败，呼吸微弱，鼻饲管和手背的留置针如同缠绕在他生命之树上的枯藤。空气中弥漫着汗味、药味和浓得化不开的悲伤。
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询问沈砚的状况，而是径首走到电脑前，调出今天下午刚刚出来的、加急处理的几项深度分子检测报告。屏幕幽蓝的光映在他布满血丝、却异常专注的眼睛里。他的手指在触摸板上快速滑动、放大，眉头紧锁，几乎要拧成一个死结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，病房里只剩下沈砚沉重的呼吸和林晚细微的抽噎。江临仿佛屏蔽了外界的一切，完全沉浸在那堆复杂的数据图谱中。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，眼神里先是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，随即被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取代。他反复对比、放大某个极其微小的峰值区域，又迅速调出国际最新肿瘤基因数据库进行比对。
“这……怎么可能？” 一个压抑的、近乎耳语的呢喃从他紧抿的唇间逸出，带着浓重的震惊和……一丝难以捕捉的、微弱的悸动。
他的声音虽轻，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。林晚猛地抬起头，红肿的眼睛茫然地看向江临。沈砚似乎也被这不同寻常的低语惊动，极其缓慢、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，涣散的目光费力地聚焦在江临紧绷的侧脸上。
“江……江临？” 林晚的声音嘶哑干涩，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，“怎么了？是……报告有什么问题吗？”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沈砚的手。
江临像是被惊醒，猛地从屏幕前抬起头。他看向病床上形容枯槁的沈砚，又看向泪痕未干、眼中却燃起一丝微弱火光的林晚，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。那份刚刚发现的、如同在浩瀚沙漠中发现一粒特殊金沙般的微小异常，此刻却重若千钧，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“没……没什么大问题。” 江临迅速关掉屏幕，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，但那份刻意压制的紧绷感却无法完全掩盖。他站起身，走到床边，动作有些僵硬地检查了一下沈砚的输液和鼻饲管。“术后常规的深度筛查，数据有点……波动，需要再仔细看看。” 他避开了沈砚探究的目光，也避开了林晚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。
“波动？”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，刚刚升起的那点微光瞬间熄灭，只剩下更深的恐惧，“是……不好的波动吗？对手术有影响吗？” 她紧张地追问。
“不是你想的那样。” 江临生硬地打断她，语气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烦躁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“别胡思乱想。沈砚需要休息，你也需要休息。” 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，便匆匆离开了病房，背影带着一种逃离般的沉重。
病房门轻轻合上，隔绝了江临的身影，也隔绝了那份被他强行带走的、不寻常的凝重。林晚怔怔地看着紧闭的房门，心头被巨大的疑惑和不安笼罩。江临的反应太奇怪了，那份报告……到底是什么？
沈砚疲惫地重新闭上眼睛。江临的异常，他看在眼里。但那又如何？不过是这具破败身体里又多了一项坏消息罢了。他现在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，体内残余的钝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感，像冰冷的海水，再次将他缓缓淹没。他只感觉到林晚握着他的手，似乎比刚才更紧了些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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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夜，江临医院的办公室依旧亮着灯。窗帘紧闭，隔绝了外面的世界。桌面上散乱地铺满了打印出来的报告、文献和密密麻麻写满笔记的纸张。电脑屏幕上定格着那个被反复放大的、异常的基因图谱片段，旁边打开的网页是国际顶级肿瘤研究中心的内部数据库页面，一个极其冷僻、代号为“Kappa-7”的基因突变位点被高亮标注。
江临双眼布满血丝，手指用力按压着发胀的太阳穴。他刚刚结束了一个跨越时区的加密视频通话，对方是他导师时代就认识的、如今在那家顶尖研究中心担任要职的Dr. Evans。通话内容让他心潮澎湃又如同置身冰窟。
“Kappa-7……极其罕见，文献记载不足二十例……对‘星芒’（Starlight）系列靶向药物中的第三代原型药‘辉光’（Aurora）……理论上有高度敏感性……预测响应率……可能高于30%……” Dr. Evans冷静而专业的分析在江临脑海中回响。
高于30%！对于沈砚这种晚期广泛转移、己被判了“死刑”的病例，这简首是天方夜谭！然而……
“但是，江，” Dr. Evans话锋一转，语气变得异常严肃，“‘辉光’（Aurora）目前仅在实验室完成一期动物实验，二期人体试验刚刚启动，招募的是早期患者！它的副作用谱系完全未知，在沈先生这种极度虚弱、多器官功能边缘的状态下使用……风险是毁灭性的！成功率……微乎其微！而且，它根本**没有上市**，甚至没有获得任何监管机构的同情用药许可！”
“获取途径？” 江临的声音干涩。
“难如登天。” Dr. Evans叹气，“实验室管控极其严格。除非……你能说服负责该项目的首席科学家Dr. Helen Zhao，证明沈先生是极其罕见、具有突破性研究价值的案例，并承担一切法律和风险。而且，费用……将是天文数字。”
渺茫。太渺茫了！比那三成的手术希望还要渺茫千万倍！这甚至不是一个“希望”，更像是一个裹着蜜糖的、足以致命的毒饵！
江临痛苦地捂住脸。告诉沈砚和林晚？给他们一个虚幻的、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希望，然后在极致的期待后，再经历一次更彻底的幻灭？以沈砚现在的心理状态，这无异于亲手推他下悬崖！不告诉？难道眼睁睁看着这亿万分之一的、理论上存在的可能性，在黑暗中无声湮灭？他作为医生的良知、作为朋友的职责，都在疯狂撕扯着他。
更让他窒息的是林晚。如果她知道……以她现在那种近乎偏执的、抓住任何一根稻草都要拼尽全力的状态，她会怎么做？她会不惜一切代价，哪怕卖掉所有，哪怕跪着去求人，也要去搏那万分之一！这会将她也拖入更深的绝望深渊！
他猛地抓起桌上的水杯，狠狠灌了几口冰水，试图浇灭心中的焦灼。目光落在屏幕那个冷僻的代号“Kappa-7”上，那点微弱的“星火”，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，烫得他坐立不安。
他该怎么办？这粒在死亡沙漠中意外发现的、可能蕴藏着生机的“金沙”，究竟是救赎的曙光，还是……将所有人拖入更黑暗炼狱的诅咒？
办公室的灯光惨白而冰冷，将江临孤立无援的身影拉得很长。窗外的城市早己沉睡，而一场关乎生死、与人性的无声风暴，正在这寂静的深夜里，于江临心中疯狂酝酿。他仿佛站在了一个没有退路的悬崖边，脚下是深不见底的迷雾，而手中，握着那粒可能点燃希望、也可能焚毁一切的、名为“Kappa-7”的火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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