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暗。粘稠的，带着血腥和苦杏仁气味的黑暗。
意识像沉在冰冷的湖底，每一次挣扎都牵扯着全身撕裂的痛。喉咙的灼烫，手臂刀伤的火辣，脚底摩擦的钝痛，还有一股极其怪异的、针扎似的麻痹感，正从西肢百骸缓慢地爬上来，像无数冰冷的蚂蚁在啃噬骨髓。
苦杏仁味……
这念头像闪电劈开混沌！雷公藤！细纲里那个血红标注的陷阱！张氏的后手！那份血盟书！
求生的本能如同濒死的野兽般咆哮起来！我猛地睁开眼！
映入眼帘的不是冰冷的地砖，而是粗糙泛黄的帐顶。身体陷在硬邦邦的床榻上，盖着一床半旧的薄被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劣质药膏气味，混合着灰尘和潮湿的霉味。外间有低低的说话声，是守夜的婆子。
我没死？萧珩没把我扔出去喂狗？
手臂上的刀伤被草草用灰白色的布条裹着，边缘渗出的血己经干涸发黑。脚上的伤口似乎也处理过，但包扎手法极其粗陋，只是胡乱缠了几圈，一动就钻心地疼。最要命的是那股麻痹感，伴随着每一次心跳，都在缓慢地侵蚀着神经末梢，让我控制不住地手指微微颤抖。
雷公藤！绝对是它！剂量不大，不足以致命，但足以让我虚弱、麻痹，甚至……影响生育！张氏！好狠毒的手段！连一份临时盟约都要下药！她不仅要我的命，还要断了我所有的后路！细纲里“雷公藤粉末飘入合卺酒”的伏笔，竟以这种方式应验！
愤怒像岩浆在血管里奔流，反而冲散了一丝麻痹带来的寒意。不能死！更不能废！我得解毒！至少得缓解！
目光急切地扫视这间简陋的屋子。除了床榻和一个破旧的矮柜，几乎空无一物。我的小包袱……在矮柜上！我挣扎着想起身，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，麻痹感让动作笨拙而迟缓。好不容易挪到床边，脚刚沾地，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脚底的剧痛就让我眼前一黑，差点栽倒。我死死抓住冰冷的床沿，指甲抠进木头里，才勉强站稳。
一步一步，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，挪到矮柜前。颤抖的手指解开包袱。里面除了几件原主寒酸的旧衣，只有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着的、珍贵的三七粉末！还有几根我前几日偷偷收集、晒干的紫花地丁——那是极好的清热解毒、活血消肿的草药！
看到它们，心中稍定。三七主活血化瘀，紫花地丁清热解毒，正好合用！虽然不能完全解雷公藤的毒，但至少能缓解症状，修复伤口！
就在这时，外间传来轻微的推门声和一个刻意压低的女声：
“夫人说了，二姑娘身子不爽利，需要静养。这药，是夫人特赐的‘补药’，务必看着二姑娘趁热服下。”声音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刻薄和得意。是张氏身边的另一个心腹，李婆子！
又来？！
脚步声朝着里间走来。我心头一凛，几乎是本能地抓起那包三七粉和紫花地丁，迅速塞进袖袋深处，身体一软，重新“虚弱”地躺回床上，闭紧双眼，呼吸放得又轻又浅，做出昏睡未醒的样子。
门帘被掀开，一股更浓烈、更诡异的甜腥气扑面而来，比之前翠羽端来的那碗“安神汤”有过之而无不及！李婆子端着个新碗，脚步放得很轻，走到床边。她停了一会儿，似乎在确认我是否真的昏睡。
我屏住呼吸，身体尽量放松，只有藏在被子下的手，死死攥紧了袖中冰冷的薄刃碎片。
李婆子似乎“满意”了，她没像张氏那样假惺惺地喂药，而是动作粗鲁地捏开我的下巴！一股滑腻冰凉的液体就要强行灌进来！
就是现在！
我猛地睁眼！藏在被子里的手快如闪电，手中的薄刃碎片精准而狠厉地向上划过！
“啊——！”李婆子一声凄厉的惨叫！捏着我下巴的手猛地缩回！她手里的药碗脱手飞出，“哐当”一声砸在地上，黑乎乎的药汤泼了一地，嗤嗤作响，瞬间腐蚀了地面一层浮灰！
李婆子捂着手腕，鲜血从指缝里涌出，她惊恐万状地看着我，仿佛看见了索命的恶鬼：“你…你敢伤我！夫人饶不了你！”
我强撑着坐起身，眼神冰冷地逼视着她，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嗬嗬声，手指指向地上那滩冒着诡异泡沫的药汤，又狠狠指向门外！滚！
无声的杀意和刚才那一刀的狠绝，彻底吓破了李婆子的胆。她连滚带爬，连狠话都忘了撂，捂着流血的手腕，鬼哭狼嚎地逃了出去。
危机暂时解除。但我知道，更大的风暴就在门外。张氏绝不会善罢甘休。我需要力量！需要钱！需要在这个吃人的府邸里，掌握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！细纲里“经济命脉”西个字，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头。
三七粉！改良金疮药！
我忍着眩晕和麻痹带来的不适，再次挪下床。翻出包袱里一个小石臼和捣药杵——这是原主仅有的、带进府的“财产”。将干枯的紫花地丁小心地捣碎成细末，又取出那包珍贵的三七粉，按着记忆里实验室提纯的思路，仔细过滤掉粗渣，只取最细腻的部分。没有现代仪器，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反复筛、碾、磨。
汗水浸透了里衣，手臂的伤和脚底的疼在每一次用力时都尖锐地提醒着它们的抗议。麻痹感让手指发颤，好几次粉末都差点洒出来。但我咬着牙，一遍又一遍。终于，得到了一小撮混合均匀、色泽偏深褐的药粉。闻了闻，只有三七的微苦和紫花地丁的淡淡草腥，没有杂味。
效果如何？需要验证！
目光落在自己手臂那被李婆子吓得又崩裂开、渗出血水的伤口上。就是它了！我用干净的布条沾水，小心地清理掉伤口周围干涸的血痂和污垢，忍着疼。然后，屏住呼吸，将混合好的药粉，轻轻洒在新鲜的创面上。
一阵清凉！紧接着是微微的刺痛！但很快，刺痛就被一种奇异的舒爽感取代！原本火辣辣的伤口，仿佛被冰凉的泉水轻轻包裹，渗血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！甚至，一丝丝麻痒的感觉开始出现——那是伤口在愈合的信号！
成了！比单纯的三七粉效果强得多！提纯思路有效！这金疮药的止血、消炎、促进愈合效果，绝对远超这个时代普通的金创药！
狂喜还没涌上心头，窗外隐约传来的压抑啜泣声就钻进了耳朵。
“…嬷嬷…我…我真的没偷…那是夫人赏的料子剩的边角…”是王嬷嬷！那个在细纲里提到、会用双面异色绣的忠仆！原主生母柳姨娘留下的老人！
“呸！下贱胚子！主子的东西也敢偷？还敢拿去绣了换钱？我看你是皮痒了！”一个刻薄凶狠的女声骂骂咧咧，伴随着布帛撕裂的“嗤啦”声！“贱婢也配用这等好料子？撕了也轮不到你！”
我猛地扑到窗边，从窗纸的破洞望出去。
院角，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正凶狠地撕扯着一块巴掌大小、却色彩绚丽异常的布料！那布料薄如蝉翼，一面是金线绣的缠枝牡丹，另一面竟然是银线绣的振翅飞燕！双面异色绣！价值连城的绝技！此刻正被粗暴地撕成两半！
王嬷嬷跪在地上，老泪纵横，死死护着怀里几块更小的边角料，像护着最后的命根子。她头发凌乱，脸上有明显的巴掌印。
“还绣？我让你绣！”一个仆妇抬脚就朝王嬷嬷怀里的碎布踹去！
王嬷嬷被踹得一个趔趄，怀里的碎布和一个小小的、沉甸甸的荷包掉了出来。荷包口松开，几枚可怜的铜钱滚落在地，沾满尘土。
“哟！还有私房钱？正好孝敬老娘！”另一个仆妇眼睛一亮，弯腰就去抢。
我的心瞬间沉到谷底，又被怒火烧得滚烫！王嬷嬷，这是原主在世上仅存的、真心待她的人了！这双面异色绣，是她唯一的生路，也是我建立财源的关键！张氏这毒妇，连这点活路都要堵死！连这点铜钱都要抢！
“住手！”一声嘶哑到变调的嗬嗬声，猛地从我喉咙里挤了出来！虽然难听，却带着破釜沉舟的暴怒！
我一把抓起桌上那碗用来清洗伤口的清水，连同旁边那包刚筛剩下的三七药渣，用尽全身力气，朝着窗外那两个嚣张跋扈的仆妇，狠狠泼了过去！
哗啦！
混着药渣的脏水，劈头盖脸地浇了那两个仆妇一身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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