雾又浓了。
不是白鹿洞那种带文气的淡雾，是鄱阳湖的雾——湿、重，裹着水腥气往骨头缝里钻。乌篷船的橹声“呀——呀——”，像老头咳嗽，每一声都拖得老长，在雾里撞一下，碎成几瓣，又被风卷走。
顾浔靠在船舷，诗剑斜斜抵着舱板。剑穗上的青线还沾着白鹿洞的雾凇水珠，滴在鞋尖，晕开一小圈黑——是归墟气的痕迹，藏在雾里。他指尖碰了碰剑鞘，凉得像刚从湖底捞上来，脑子里又晃过影子：师父站在湖边，手里拿着块龙骨，说“鞋山藏骨，骨藏锁”。
“他娘的这雾咋比山里还浓？”九叔蹲在舱尾，摸出那根皱巴巴的烟，凑到嘴边又放下——风太急，点不着。他手指抠着船板的缝，缝里嵌着点墨绿色的霉，“俺瞅着这船不对劲，刚才问船家鞋山还有多远，那老小子支支吾吾的，眼神躲得跟见了猫的耗子似的！”
林溪坐在中间，怀里的《永乐大典》被她抱得更紧，桑皮纸的边角被捻得发毛——这毛病又犯了，上次在丹桂树下开锁，她把书页捻得快破了。“俺...俺也觉得怪。”她低头翻了翻书，被三叶青汁显过字的那页，边角突然沾了点墨渍，黑得发沉，不像普通的墨，“你看这墨...俺在白鹿洞没见过这种色，倒像...倒像影阁符纸上的黑！”
顾浔抬眼，雾里的船影突然晃了晃。不是橹摇的晃，是像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，船尾往下沉了半寸，舱底传来“沙沙”的响，像有东西在刮木板。他起身走到舱口，往下看——湖水是黑的，不是正常的深绿，是那种裹了归墟气的黑，水面上飘着几丝淡红，像血，又像丹桂花的汁。
“船家呢？”顾浔的声音冷，比风还冷。刚才还在船头掌舵的老船家，这会儿没影了，只剩橹在雾里晃荡，撞着船帮“砰砰”响。
九叔一下子站起来，手按在腰间的离子枪上：“他娘的！肯定是跑了！这船指定有问题！”他往船头冲，刚迈两步，脚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——是船家落下的草鞋，鞋底沾着点土，土里面掺着点青铜末，和白鹿洞青铜碎片的颜色一样。
林溪突然“呀”了一声。怀里的《永乐大典》自动翻到沾墨渍的那页，墨渍开始晕开，不是往纸上渗，是往空中飘，化作细小的黑丝，缠向她的手腕。“是...是影阁的符气！”她赶紧把书扔给顾浔，手往口袋里摸三叶青汁，指尖抖得厉害，“这墨渍是符！俺们...俺们被下套了！”
顾浔接住书，指尖碰了碰墨渍。凉，像触到冰，符气顺着指尖往胳膊爬，却在碰到袖口黑纹时停住了——黑纹泛出淡红，把符气烧得“滋滋”响。他低头看那页书，墨渍晕开的地方，竟显露出个模糊的图案：一艘船，船底画着女真文，和铜牌上的字一样。
“船底有东西。”顾浔往舱底走，脚刚踩下去，“沙沙”声更响了。他弯腰抠开船板的缝，里面竟嵌着张黑符纸，符纸上的女真文正在发光，映得舱底的水都红了，“是地脉符，能引湖里的归墟气，把船往下拖。”
九叔气得一脚踹在船板上：“他娘的影阁！连个船都不放过！俺们这就弃船，游也得游到鞋山去！”他刚要解外套，突然听到雾里传来“扑通”一声，像有人落水，紧接着是极轻的“咔嗒”声，像青铜碰青铜。
云灵突然站起来，鹿角的微光往雾里指，蹄子在船板上刨，刨得“哒哒”响——这是它发现危险时的样子，上次在花径遇毒雾，它也是这么刨的。顾浔抓过诗剑，剑穗的青线绷首，指向雾最浓的地方：“有人。”
话音刚落，雾里飘来个声音，又哑又涩，像被砂纸磨过：“顾...守脉者...鞋山...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。”是个老男人的声音，听着像刚才的船家，又不像，里面裹着点女真语的腔调。
九叔举枪对准雾里：“你他娘的是谁？出来！别装神弄鬼的！”离子枪的蓝光在雾里亮了点，照出个模糊的影子，个子很高，手里拿着根东西，长条形，像橹，又像刀。
林溪摸出三叶青汁，往雾里撒了点。汁液在空中化作淡绿的光，照出那影子的手——手上戴着个青铜环，环上刻着女真文，和顾浔怀里铜牌的字一模一样！“是...是脉使的人！”她喊，“俺在白鹿洞见过这种环！脉使身边的人都戴！”
顾浔的诗剑突然震颤，剑穗的青线缠上他的手腕。脑子里的影子又清晰了点：师父站在鞋山脚下，手里拿着个青铜环，说“女真环，锁龙骨，龙骨开，镇物出”。他突然明白过来，那船家不是跑了，是被脉使的人换了，这船是个陷阱，想把他们困在湖里，等归墟气把船拖沉。
“船要沉了！”顾浔喊。舱底的“沙沙”声越来越响，船尾己经往下沉了一寸，湖水开始往舱里渗，带着黑符气的腥气。他挥剑砍向舱底的符纸，剑光劈中符纸的瞬间，符纸“滋啦”烧起来，黑烟裹着火星往雾里飘，雾里传来声闷哼。
九叔趁机往雾里开枪，蓝光射穿雾，照出那影子的胳膊——胳膊上有个纹身，是影阁的黑莲图案！“他娘的！果然是影阁的崽子！”他又开了一枪，这次没中，影子躲进雾里，只留下句狠话：“鞋山...龙骨...你们...拿不到的！”
林溪赶紧把《永乐大典》捡起来，书角的墨渍己经烧没了，却在页边留下个浅印，是个“骨”字。“俺们得赶紧走！”她往船外看，雾里突然飘来几艘小划子，划子上没人，却飘着丹桂花，和白鹿洞的丹桂一样，“是...是云灵的信号！云灵在引划子过来！”
云灵的鹿角亮得更厉害了，往雾里跳了跳，划子就往这边飘。顾浔扶着林溪上划子，九叔扛着离子枪跟在后面，刚上船，原来的乌篷船就“咕咚”一声沉了，湖水裹着黑符气，在雾里翻出个漩涡，像张嘴，要把划子也吞进去。
“他娘的！沉得真快！”九叔骂了句，拿起桨往鞋山方向划。划子小，走得快，雾渐渐淡了点，能看到远处鞋山的影子，像只浮在湖里的鞋，山顶裹着雾，像蒙了层黑布。
林溪坐在划子上，又开始翻《永乐大典》，这次翻到了新的一页，上面有行小字，是用淡墨写的：“鞋山龙骨，在湖底沉船，需丹桂花引。”她抬头看顾浔，顾浔手里正拿着片丹桂叶——是从白鹿洞带的，刚才符纸烧的时候，叶尖沾了点火星，现在竟泛着淡红，和划子上的丹桂花一样。
“是...是丹桂引龙骨！”林溪的声音亮了点，不那么抖了，指尖也不捻书页了，“俺们只要跟着丹桂花，就能找到沉船，拿到龙骨，再找玄武镇物！”
顾浔没说话，看着手里的丹桂叶。叶尖的红越来越亮，映得他袖口的黑纹也红了。脑子里的影子又晃过：师父站在沉船边，手里拿着丹桂叶，说“桂花引骨，骨引镇物，镇物合，火种存”。他突然觉得，这一路的线索，像有人早就铺好的，白鹿洞的诗锁，湖里的船陷阱，丹桂花的指引，都在往鞋山的龙骨引。
“不对。”顾浔突然开口，“太顺了。”从白鹿洞到湖里的划子，从丹桂叶到书页的字，像有人故意让他们找到龙骨，“脉使不会这么容易让我们拿到龙骨，这背后肯定还有圈套。”
九叔划桨的手顿了顿：“你是说...这丹桂花是陷阱？引俺们去沉船，然后脉使在那儿等着？”他往雾里看，远处的鞋山影子又模糊了，像是在动，“他娘的！不管是不是圈套，俺们都得去！总不能看着玄武镇物落在影阁手里！”
林溪点了点头，把《永乐大典》抱在怀里：“俺也去。俺们有三叶青汁，有离子枪，还有顾浔的诗剑，就算脉使在那儿，俺们也能对付！”她低头看了看书页，那行“需丹桂花引”的字旁边，又多了个浅印，像个“锁”字，她没说，心里却有点慌——这书好像在自己写东西。
划子继续往鞋山走，雾越来越淡，湖水的颜色也渐渐变绿，不再是黑的。远处的鞋山越来越清晰，能看到山脚下的石头，石头上刻着点什么，像字，又像画。云灵的鹿角亮得更厉害了，蹄子在划子上刨，像是在催他们快些。
顾浔突然停住，指尖的丹桂叶掉在湖里。叶子没沉，反而往鞋山方向飘，飘到一半，突然被什么东西拽了下去，湖水翻了个小漩涡，漩涡里泛出点青铜色——是龙骨的颜色。
“到了。”顾浔拿起诗剑，剑穗的青线指向漩涡，“龙骨在下面，脉使...也在下面。”
九叔把离子枪举起来，蓝光在雾里亮得刺眼：“他娘的！终于到了！这次非得把那崽子抓了，问问他贝加尔湖的火种到底咋回事！”
林溪深吸一口气，摸了摸口袋里的三叶青汁，又捻了捻《永乐大典》的书页，这次没那么慌了。她抬头看鞋山，山顶的雾散了点，露出个影子，像个人，站在上面，手里拿着个东西，黑的，像玄武镇物的形状。
“是...是脉使！”林溪喊，“他在山顶！手里拿的是...是玄武镜！”
顾浔抬头，那影子突然动了，往山下跳，手里的玄武镜泛着黑光，像裹了归墟气。他握紧诗剑，剑穗的青线绷首，指向那影子：“走！去山顶！”
划子靠岸，三人跳下来，鞋山的石头凉得像冰，踩上去发脆，像白鹿洞的石子。山顶的影子越来越近，能看到脉使的衣服，黑的，和影阁的人一样，手里的玄武镜亮得刺眼。
九叔刚要开枪，突然听到身后传来“扑通”一声——是刚才的划子，沉了，湖里的旋涡越来越大，龙骨的颜色越来越亮，像要从湖里钻出来。
“他娘的！龙骨要出来了！”九叔喊，“顾浔，你去对付脉使，俺和林溪看着龙骨！”
顾浔没动，看着脉使的方向，脉使突然笑了，声音又哑又涩：“守脉者...你们终于来了...龙骨...是你们的，也是...影阁的。”
林溪突然低头，怀里的《永乐大典》自动翻到那页，上面的“锁”字越来越清晰，旁边又多了行字：“龙骨出，锁脉开。”她心里一紧，抬头看顾浔，顾浔也在看她，眼神里有疑惑，还有点警惕。
雾又开始浓了，从湖里往山上飘，裹着水腥气，还有点墨香，像白鹿洞的雾，又不像。脉使手里的玄武镜突然亮了，照向顾浔，顾浔的袖口黑纹也亮了，两道光撞在一起，雾里传来“咔嗒”一声，像锁开的声音。
“来了。”顾浔握紧诗剑，剑光在雾里亮起来，“准备好。”
下集预告：鞋山龙骨出湖底，脉使镜照黑纹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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