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家染坊。
位于京城西郊，占地十余亩。
几十口一人多高的大染缸，像一排排沉默的巨人，散布在院子里。
空气中，终年弥漫着一股刺鼻的，混杂着各种染料和酸碱的味道。
染坊的老师傅，赵老三，正蹲在一个大缸前，愁眉苦脸。
他手里拿着一截新送来的“冰蚕丝”布料。
这布料，他活了五十多年，从未见过。
轻、薄、滑。
是好东西。
可就是……不上色。
或者说，上不了他想要的色。
身边几个徒弟，也是一脸的苦相。
“师傅，不行啊。”
一个年轻徒弟说。
“这料子太古怪了，靛蓝染进去，颜色就发灰。”
“茜草红一过水，就变成了淡粉色，一点都不鲜亮。”
“更别提大小姐要的那种……什么‘流光渐变’的颜色了。”
赵老三叹了口气，把手里的布料在水里涮了涮。
“我干了三十年染匠，什么布没见过？”
“棉、麻、丝、绸，各有各的脾性。”
“可这玩意儿，简首就不是布，是块冰！油盐不进！”
他抬头看了看天。
大小姐己经放出话去了。
七日之后，锦绣布庄要推出一款名为“霓裳纱”的新品。
据说，那纱，能在日光下变幻出七彩流光。
消息一出，整个京城的贵妇圈都轰动了。
锦绣布庄的门槛，这几日都快被那些前来打探消息的丫鬟婆子给踏破了。
可只有他们这些染坊的人自己心里清楚。
别说七彩流光了。
他们现在连染出一块颜色纯正的红布都费劲。
这牛皮，吹得太大了。
眼看就要破了。
“师傅，要不……咱们去跟大小姐说说？”
“就说这活儿，咱们干不了，让她另请高明吧。”
一个徒弟小声提议。
赵老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。
“胡说八道！”
“大小姐把这么要紧的事交给我们，是信得过我们！”
“咱们要是连试都不试就认怂，以后还怎么在京城里立足？”
他话虽这么说，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。
就在这时。
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。
一辆青帷马车，停在了染坊门口。
黎嘉琪在阿芫的搀扶下，走了下来。
她今天换了一身利落的窄袖胡服，头发也高高束起，显得英姿飒爽。
赵老三和一众徒弟，连忙迎了上去。
“大小姐。”
黎嘉琪点了点头，目光扫过院子里那些大染缸。
“怎么样了？”
赵老三老脸一红，羞愧地低下了头。
“回大小姐……老朽……老朽无能。”
“这冰蚕丝的料子，脾性太过古怪，实在是……染不出您要的那种颜色。”
黎嘉琪似乎并不意外。
她走到一个装满了清水的染缸前，伸出手指，在水里轻轻沾了一下。
水，很凉。
“把所有人都叫来。”
她的声音，平静无波。
赵老三不敢怠慢，立刻吹响了哨子。
很快，染坊里所有的工匠，足足有西五十号人，都聚集到了院子里。
他们看着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大小姐，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不解。
黎嘉琪看着众人，缓缓开口。
“我知道，大家这几日都辛苦了。”
“也知道，大家心里都有怨言，觉得我是在强人所难。”
她顿了顿，声音不大，却传遍了整个院子。
“所以，从今天起，这个难题，我亲自来解。”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赵老三更是大惊失色。
“大小姐，万万不可啊！”
“这染坊里，气味熏人，到处都是脏污。”
“您是千金之躯，怎么能待在这种地方？”
“再说，这染色的手艺，没有个十年八年的功夫，根本……根本摸不到门道啊！”
黎嘉琪没有理会他。
她转头对阿芫说。
“把东西拿来。”
阿芫应了一声，从马车上搬下来一个沉重的木箱。
箱子打开。
里面不是什么金银珠宝。
而是一排排，装着各种颜色粉末的小瓷瓶。
赤、橙、黄、绿、青、蓝、紫。
颜色之多，之纯粹，是这些老染匠们从未见过的。
“这些，是我托人从西域寻来的矿石染料。”
黎嘉琪指着那些瓷瓶。
“它们的上色之法，与我们寻常用的草木染，截然不同。”
她走到赵老三面前，拿起他手中那块试验失败的冰蚕丝。
“赵师傅，借你的染缸一用。”
赵老三还想再劝，可看到黎嘉琪那不容置疑的眼神，只能把话又咽了回去。
他让徒弟们，按照黎嘉琪的吩咐，清空了一口最大的染缸，重新注入了清水。
黎嘉琪走到染缸前。
她屏退了所有人，只留下阿芫在旁边帮忙。
“大小姐，您真的要亲自来？”
阿芫的脸上，也满是担忧。
黎嘉琪没有说话。
她伸出手，缓缓地探入那冰冷的水中。
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被沉湖后？重生回一年前！宅斗！在她的手触碰到水面的那一刻。
一股奇妙的感觉，顺着她的指尖，蔓延开来。
整个染缸里的水，仿佛都变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。
每一个水分子，都在她的意念下，欢快地跳跃。
她闭上了眼睛。
“阿芫。”
“赤色染料，三钱。”
阿芫不敢怠慢，立刻用小秤，精准地称出三钱赤色的矿石粉末。
“倒入水中，左侧三寸处。”
黎嘉琪的声音，轻柔而坚定。
阿芫依言照做。
那赤色的粉末一入水，并没有像普通染料那样迅速散开。
而是在黎嘉琪指定的位置，凝聚成一团小小的，艳丽的红色云雾。
院子外围观的工匠们，都发出了惊奇的呼声。
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景象。
“蓝色染料，五钱。”
“右侧一尺处。”
“黄色染料，两钱。”
“正中。”
……
黎嘉琪一道道指令发出。
阿芫一丝不苟地执行。
很快，那口巨大的染缸里，就出现了十几团，颜色各异，彼此独立，却又泾渭分明的“彩云”。
它们悬浮在水中，缓缓地旋转，互不侵犯。
这一幕，己经完全超出了所有染匠的认知。
赵老三的嘴巴，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。
他揉了揉眼睛，以为自己是在做梦。
染色，最忌讳的就是串色。
可这位大小姐，竟然能让十几种颜色，在同一口缸里，相安无事？
这……这是妖法吧！
黎嘉琪的额头上，己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同时操控这么多团染料，对她的异能消耗，是巨大的。
但她的表情，依旧平静。
她深吸一口气。
“把布，放进来。”
阿芫立刻将一匹崭新的冰蚕丝，小心翼翼地，平铺着浸入水中。
接下来，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。
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。
黎嘉琪探在水中的那只手，五指微动。
染缸里，那十几团悬浮的“彩云”，仿佛收到了命令的士兵。
它们动了！
那团赤色的云雾，如一条灵蛇，蜿蜒着，游向了布料的一角。
它轻轻地吻上那雪白的丝绸，将一抹最艳丽的朝霞，印了上去。
紧接着，是那团橙黄色的云。
它紧挨着赤色，又染上了一片灿烂的晚霞。
然后是黄，是绿，是青，是蓝，是紫……
十几种颜色，不再是泾渭分明。
它们在黎嘉琪的意志下，开始了奇迹般的融合。
红与黄的交界处，没有生硬的断层。
而是在那微观的层面，无数的红色染料分子和黄色染料分子，以一种玄妙的比例，互相渗透，彼此交融。
形成了一片无比柔和，无比自然的，橙色的过渡带。
黄与绿之间，是嫩绿。
绿与青之间，是湖蓝。
蓝与紫之间，是靛青。
整匹布，在水中缓缓地舒展开。
就像一道雨后的彩虹，被揉碎了，然后又重新拼接起来。
色彩与色彩之间，再无界限。
它们在流动。
在渐变。
在呼吸。
更不可思议的是。
那些来自西域的矿石染料，在冰蚕丝这种奇特的布料上，发生了一种奇异的反应。
染料的微小颗粒，并没有完全渗透进纤维。
而是像一层极薄的晶体，附着在了丝线的表面。
当光线照在上面时，会发生微妙的折射。
这使得那布料，不仅色彩斑斓。
更带着一种……仿佛有光在其中流淌的，梦幻般的感觉。
“捞……捞起来！”
黎嘉琪的声音，带着一丝疲惫。
她的脸色，己经有些苍白。
两个离得最近的徒弟，如梦初醒，连忙上前，七手八脚地将那匹布，从染缸里捞了出来。
当那匹布，被完整地展现在午后的阳光下时。
整个染坊，陷入了一片死寂。
所有人都停止了呼吸。
那是一匹怎样的布啊！
它己经不能称之为布了。
那是九天仙女遗落在凡间的霓裳羽衣！
是东海龙女身上最绚烂的鳞片！
是天帝花园里，用云霞和晨光编织成的绸缎！
从赤红，到靛紫，七种颜色，完美地在一匹布上渐变，过渡。
阳光照在上面，整匹布都在发光。
随着布料的轻轻晃动，那光芒还在不停地变幻，流淌。
仿佛有无数细碎的钻石，被碾碎了，洒在了上面。
“天……天呐……”
赵老三“噗通”一声，跪在了地上。
他对着那匹布，不住地磕头。
“神迹！这是神迹啊！”
他身后，所有的染匠，都跟着跪了下来。
他们看向黎嘉琪的眼神，己经不再是疑惑和不解。
而是，狂热的，虔诚的，如同仰望神明般的崇拜。
他们终于明白。
这位大小姐，不是在吹牛。
她，是在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传奇。
而他们，将是这个传奇的，第一批见证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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