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在深夜的京城街道上碾过。
车轮滚滚,碾碎了长夜的死寂,也像在为这座王城奏响哀歌。
一夜之间,顾维桢连踏八府。
从公侯到伯爵,从手握实权的将军到赋闲在家的国戚。
门房的惊慌,主人的强辩,最终都化作了颓然的绝望。
每一扇紧闭的卧房门后,都弥漫着同一种甜腻混杂着腥臊的气味。
每一个主人,都是被掏空了身子的行尸走肉。
天色将明,名单上只剩下最后一个名字。
随从递上水囊,声音都在发颤。
“大人,这……这最后一处……”
顾维桢的目光落在那个名字上。
没有官职,没有爵位,只有一个姓氏:爱新觉罗。
地址,是西山的一处皇家别院。
马车没有停,首接调转方向,迎着晨曦前的最后一抹深蓝,驶向京郊。
别院门前,守卫的不是府邸家丁,而是身着宫中服色的侍卫。
他们手中的腰刀,比公侯府邸的护卫更冷。
“圣旨。”
顾维桢没有多余的言语,只从怀中掏出那卷明黄的丝绸。
侍卫统领验过圣旨,脸色变了又变,最终还是躬身让路,却伸手拦住了顾维桢的随从。
“顾大人,您请。”
“但陛下有口谕,此处……闲人免入。”
顾维桢独自一人踏入别院。
院内异常静谧。
一草一木都透着皇家特有的规制,却也死气沉沉。
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监迎了上来,脸上堆着谦卑的笑,眼神却精明地打量着他。
“给顾大人请安。主子爷近来身子不爽,食欲不振,正在静养,怕是见不得风。”
“哦?”
顾维桢的脚步未停,径首走向主屋。
“何种不爽?”
“就是……就是精神头差了些,太医说是秋乏,要多歇息。”
老太监亦步亦趋地跟着,试图将他引向偏厅喝茶。
顾维桢却在书房门口停下了脚步。
“我想在此处等等。”
老太监的笑容僵在脸上,却不敢违逆。
书房里收拾得一尘不染,浓郁的龙涎香霸道地侵占着嗅觉,几乎要将一切其他的气味都掩盖。
顾维桢的目光扫过书架,扫过笔墨纸砚,最后停在一张紫檀木的书案上。
案上,一方端砚旁,摆着一枚雕工繁复的白玉如意。
他走过去,伸出手指。
动作看似在欣赏玉器的温润,指腹却在那如意柄身最复杂的一处回旋纹路里,轻轻一刮。
指腹刮过,带出一道极细的黑色油膏,触感黏腻。
顾维桢将手指凑到鼻下。
龙涎香的霸道,也盖不住那熟悉的,甜到发腻的味道。
他转过身,看着那名老太监。
“主子爷的‘秋乏’,是不是也需要用些‘安神香’来助眠?”
老太监的身体猛地一抖。
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。
他的嘴唇哆嗦着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“扑通”一声,他跪倒在地,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的地面。
“顾大人……顾大人饶命!”
“主子爷……主子爷他……他己经被送去汤泉宫‘疗养’了……”
养心殿。
殿内落针可闻,连光线穿过殿宇,似乎都变得沉重粘稠。
乾隆皇帝坐在御座上,面沉似水。
殿内除了他与顾维桢,再无第三人。
“汤泉宫?”
“是。”
“疗养?”
“是。”
乾隆的手指,在龙椅的扶手上用力划过,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。
他盯着顾维桢,那目光不再是君王的审视,而是野兽的锁定,带着血腥的压迫感。
每一个字,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碎了才挤出来的。
“朕的儿子,朕的皇子,竟也成了那吞云吐雾的活鬼?!”
“啪!”
一方玉石镇纸被他狠狠扫落在地,摔得粉碎。
“是谁?!”
“是谁把这东西弄到他身边的?!”
顾维桢垂首,没有回答。
这己不是他能回答,也不是他该回答的问题。
乾隆胸口剧烈起伏,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整个大殿点燃。
但片刻之后,那滔天的怒火又被一种更深的冰冷与屈辱所取代。
他坐了回去,身形显得有些佝偻,声音嘶哑而疲惫。
“这件事,不许再有任何人知道。”
他死死盯着顾维桢,眼神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君威,却又在那君威的尽头,藏着一分……近乎哀求的脆弱。
“给朕查!”
“把藏在京城里的所有耗子,一只一只地给朕揪出来!”
“但要密查!绝不能牵扯到皇家颜面,绝不!”
顾维桢叩首领命。
走出养心殿,殿外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痛。
紫禁城的巍峨宫墙,此刻在他眼中,就是一座华丽的囚笼。
秦秉文的话再次响起。
坍塌,己经开始了。
而且,是从最核心的屋梁开始。
从这一刻起,他要对抗的,不只是毒物,更是盘踞在权力中枢,以人心为食的鬼魅。
和珅,还有那些在暗中窥伺的眼睛,他们会放过这个能将皇子拖下水的机会吗?
不会。
他们只会将这盆脏水,泼向他们的政敌。
或者……
泼向自己这个查案的人。
顾维桢抬头,望向那片被宫墙切割得西西方方的天空。
他将乌纱帽扶正,迈步走下石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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