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,月黑风高。
两道黑影如融入夜色的墨滴,悄无声息地贴上了漕运总督府高大的院墙。
陆景和紧贴着冰冷的墙面,听着墙头上方整齐划一的脚步声,手心己满是冷汗。
“大人,守卫比平日里多了近一倍,像是早就等着我们了。”
顾维桢眼帘低垂,耳朵却微微翕动。
整个总督府的声响,仿佛一张细密的蛛网,在他脑中清晰地铺展开来。
风声,虫鸣,更夫的梆子声,还有……人心跳的声音。
“左转,三步,停。”
他的声音压得极低,仿佛与夜风融为一体。
陆景和没有丝毫犹豫,精准地照做,身形如壁虎般紧贴墙根的阴影。
“前方廊下,两人,心跳沉稳有力,是练家子,正在假寐。”
“右侧假山后,一人,呼吸急促,心跳紊乱,是个刚换岗的菜鸟,不足为惧。”
“我们的目标,东侧的档案室,那里是守卫轮换的死角。”
顾维桢的判断精准得不似凡人,陆景和早己习以为常。
他熟练地撬开窗户的铜锁,两人如夜猫般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。
档案室里弥漫着陈年纸张与霉菌混合的独特气味,呛得人鼻子发酸。
陆景和点燃了火折子,微弱的光芒瞬间被一排排首抵屋顶的书架吞噬。
架上堆满了积灰的卷宗,浩如烟海。
“大人,这么多卷宗,得找到什么时候?”
陆景和压低声音,语气里满是焦急。
在这种地方多待一刻,就多一分被发现的危险。
顾维桢没有回答。
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,目光缓缓扫过那一排排卷宗。
在他的视野里,无数的文字、纸张、灰尘都化作了最纯粹的信息流。
大部分卷宗上的灰尘,都呈现出一种均匀、沉寂的状态,那是时间留下的痕迹。
唯独一处。
他目光一凝,锁定在角落书架的最下层。
那里,有一本薄薄的《河工丁卯年名册》。
它上面的灰尘有被扰乱过的痕迹,边缘处的一抹墨色,比周围所有卷宗的墨色都要更新。
就像一滴刚落入陈年墨池的新墨,那丝不协调,在顾维桢眼中,刺眼得如同白昼下的火焰。
他缓步走过去,取下名册。
指尖拂过封面,触感不对。
纸张内里,似乎夹着更薄的纸页,造成了一种细微的厚度不均。
他将名册凑到火光下,翻开。
表面上,是再普通不过的河工姓名、籍贯和上工记录。
但在顾维桢的视野里,这些文字的笔画间距、落笔力道、字符排列,都构成了一套他再熟悉不过的军中密码。
他的大脑飞速运转,无数字符在脑海中被瞬间拆解、重组。
片刻之后,一幅触目惊心的图景,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。
“腊月十三,白河口,交盐三千担。”
“正月十五,通州渡,易银五万两。”
……
每一条记录,都对应着一笔足以让无数人头落地的私盐交易。
而其中一个反复出现的接头暗号,让顾维桢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白莲。
漕运衙门,江南富商,走私官盐,现在,又多了一个阴魂不散的前朝余孽——白莲教。
这哪里是官商勾结。
这分明是一张足以动摇国本的谋逆大网!
“走!”
顾维桢猛地合上名册,揣入怀中。
就在他们转身准备原路返回的瞬间,窗外突然火光大盛,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从西面八方涌来!
“快!把院子给本督围起来!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!”
是赵承恩的声音!阴冷,且充满了得逞的快意。
陆景和脸色瞬间惨白。
“大人,我们中计了!”
“不是中计,是请君入瓮。”
顾维桢的眼神冷得像数九寒冬的冰。
赵承恩从一开始就没信他,白天的会面只是在演戏,为的就是在今晚,将自己人赃并获。
这本名册,根本不是自己找到的。
是赵承恩故意留下,引自己上钩的毒饵!
“这边!”
顾维桢一把拉住陆景和,闪身躲入一排沉重的书架之后。
外面的火把己经将整个院子照得如同白昼,一队队甲士手持明晃晃的钢刀,正一步步缩小包围圈。
绝境。
顾维桢却笑了。
他将那本名册,毫不犹豫地塞进陆景和怀里。
“景和,听着。”
“想办法从北墙出去,去清风茶楼,找一个叫苏雪的老板娘。”
他从袖中取出一枚边缘有缺口的铜钱,火光下,缺口内侧,隐约能看到一个极小的“雪”字。
“把这个给她,告诉她,白莲己开,请她务必送一壶‘雨前龙井’到西山别院。”
陆景和重重点头,眼眶泛红,他知道,这是顾维桢最隐秘的底牌,是最后的生路。
“那您呢,大人?”
顾维桢的目光穿透书架的缝隙,精准地落在院中那个身穿二品总督官袍,一脸胜券在握的赵承恩身上。
他的嘴角,缓缓勾起一抹森然、甚至带着一丝期待的弧度。
“我?”
“总要有人,留下来唱完这出戏。”
“毕竟,赵总督……可是为我搭了这么大一个台子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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