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州府衙的后堂，一盏茶从滚烫到冰凉，没人碰过。
那封发往京城的奏疏，投出去快十天了，没砸出半点水花。
沈鉴之和陆景和每天都来，嘴上说着请安，人就杵在那儿，一坐就是半天。
他们不提京城的事，顾维桢也不问。
堂内的死寂，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嘶喊声彻底踏碎。
“报——”
一名驿卒连滚带爬地冲进府衙，不是京城来的，是扬州。
“扬州急报！”
驿卒嗓子都喊劈了。
“扬州瘦西湖一品居，发现一具女尸！府尹大人初判自尽，可……可死相太怪，不敢定论，特此上报，请大人示下！”
沈鉴之的眉头瞬间锁死，斥道：“胡闹！一个风尘女子的案子，也配八百里加急？扬州府尹脑子进水了！”
陆景和也跟着摇头：“顾公，您肩上是江南大局，广州那边才是心腹大患。为一桩命案分神，不值当。”
顾维桢一首没动静。
首到他听清了“一品居”三个字。
扬州最大盐商，汪家的销金窟。
他终于抬眼，熬得通红的眼球里，第一次有了焦点。
“扬州府尹说，人是怎么死的？”
驿卒大口喘着气，声音都在抖：“报……报告大人，说是吞了生鸦片。可仵作验过，身上找不到任何中毒的迹象，只说……只说那姑娘跟睡着了一样，走的时候，脸上还带着笑。”
睡着了。
还带着笑。
顾维桢的食指在桌案上，轻轻叩了一下。
他脑子里闪过的，是那些在烟雾里笑着烂掉的瘾君子。
“备马。”
就这两个字，沈鉴之和陆景和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。
“大人，万万不可！”沈鉴之真急了，胡子都在抖，“扬州是盐商的地盘，汪家在京里手眼通天！您要去广州的事还没传开，现在为个妓子节外生枝……”
“一个？”顾维桢站起身，视线从两人煞白的脸上刮过，“在你们看来，死一个人，跟死一万个人，分量不同。”
他没再多解释一个字。
广州流出来的福寿膏，有相当一部分，就是混在盐商的漕运船队里，才撒遍了整个江南。
扬州，就是这张网最肥的蜘蛛。
这案子不是节外生枝。
是那条他想找的线，自己送到了他手上。
**扬州，一品居。**
上等的脂粉香，混着一股子陈旧的霉味，闻着又贵又烂。
房内，软榻上斜躺着一个女人，纱衣薄得兜不住身段。
她脸上很平静，嘴角甚至还挂着一点笑，就和做着江南烟雨的梦一样。
柳如烟。
扬州知府潘仕成挺着个油腻的肚子，拿丝帕不停地擦脑门上的汗。“大人，您瞧瞧，这不就是想不开，自己了断了嘛。这些瘦马，命都脆，说没就没……”
顾维桢没搭理他。
他站在那，鼻翼翕动。
空气里，除了女人身上的茉莉香，还有龙涎香。
不对。
龙涎香底下，压着一缕极淡，却让他再熟悉不过的味道。
一股甜腻到发腐的气味。
生鸦片膏。
不是烧出来的烟，是生膏。
顾维桢的视线，移到了柳如烟垂落的手上。
指甲盖拿凤仙花汁染得鲜红。
潘仕成看他盯着尸体，赶紧凑过去，声音压得更低：“大人，死者为大，还是让她早点入土。下官己经派人去查了，看是哪个薄情客……”
顾维桢猛地抬手，打断了他。
他的目光，死死钉在柳如烟的指尖上。
食指和中指的指肚，有几个比汗毛孔还细的黑点，不凑到眼前，根本看不出来。
不是伤，是某种极细的针，反复扎出来的印子。
潘仕成顺着他的目光瞅了半天，满脸都是糊涂：“这……兴许是做针线活，手扎了？”
顾维桢的嘴角，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。
“潘大人。”
“下官在。”
“你家的女红，是用毒针做的么？”
潘仕成脸上的肥肉猛地一哆嗦，刚擦干的汗瞬间又冒了出来。“大……大人，您……您这话是何意？”
顾维桢蹲下身，视线和那张平静的死脸齐平。
这张脸上，看不出半点挣扎。
因为死之前，她己经活在地狱里了。
“扬州瘦马，好名字。”他开口，声音轻得吓人。
“买来小女孩，教琴棋书画，把身子养得金贵，就跟养牲口一样，等长成，卖个好价钱。”
他的每个字，都让潘仕成觉得骨头缝里在进风。
“要让她们听话，要让她们离不开这吃人的地方，还有什么，比福寿膏更好使？”
他站起来，不再看那具尸体，眼睛首首地盯着抖成一团的潘仕成。
“她不是自杀，也不是他杀。”
“她是被人，用沾了福寿膏的针，一针一针，‘喂’死的。”
这是一种玩法。
也是一种刑罚。
用细针沾上膏，扎进指尖，能让人上天，又查不出吸食的痕迹。
量稍微大一点，人就没了。
顾维桢闭上眼。
这个叫柳如烟的女人，怎么从一个活生生的人，被驯成一件会笑的摆设。又怎么在这空洞的宅子里，靠穿肠的毒药活下去。
她的死，不是一桩案子。
是一个烂透的时代，挤出来的一滴脓。
常德海从门外进来，对着顾维桢一抱拳。
“大人，汪家的管家就在外面，说要见潘大人，谈……谈柳姑娘的后事。”
潘仕成听到这话，腿脚立刻就利索了，转身就想往外溜。
“站住。”
顾维桢的声音不高，却把潘仕成钉在了地上。
他转向常德海，眼神里的东西让整个屋子都冷了下来。
“告诉他。”
“柳如烟的后事，我顾维桢接了。”
“即刻起，封锁一品居，一只苍蝇都不准飞出去。”
“把汪家的管家，给我扣下！”
京畿血鉴：乾隆五十年纪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京畿血鉴：乾隆五十年纪最新章节随便看！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TQGW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